白渊活了很久。
他走过很多的路,见过很多的风景,却一年比一年更冷峻沉默。
她没有骗他,他已成为了强大到令人胆颤的修士,挥手间能使日月变色、山河崩碎。
可是有些时候,白渊都忘了,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野性卑劣的瘦弱乞儿,困在小镇的一方书塾里,等待一个归期不定的人。
“我梦到了你。”
白发妖异的男子看向远方,那双金眸宛若一潭死水,毫无光亮。
他说得很慢,一句下来又顿了许久,似乎很长时间不曾说过话了。
“我梦见一个雪天。”
“你撑着伞走过来,对我伸出手。”
“雪落在你的头发上,很美。”
“你说
他突然有些哽咽,寡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说,白渊,我回来了。”
他闭上眼,嘴角噙着笑意,轻柔无比地说:“然后你牵着我,要带我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大笑出声,笑得整个人止不住地咳嗽。长发凌乱地覆在脸上,眼尾猩红,像是疯魔了一般。
他面容扭曲,咬牙道:“谢云渺,我恨你。”
“我恨不得从未遇见你。恨不得死在那个冬天。”
“下一次见面,我不会再给你逆鳞。”
“我要想尽办法忘了你。”
白渊喃喃自语,对着空寂无人的院落,说了很多很多话。有时状若疯癫地大哭大笑,有时又如稚童一般恬静,神情温柔恍惚
烛龙的时间经得起熬,但无望的等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他倦极了,像一株萧瑟的枯松,立在孤峭的悬崖上。身侧即是万丈深渊。
原来活着,竟是这样的辛苦。
漫长的岁月让他逐渐衰老,眼角蔓生出细细的皱纹,如月光般皎洁的容貌黯然失色。他必然不能忍受被她见到自己狼狈丑陋的一面,于是慌忙用灵力维持相貌。
白渊看着镜中那张脸,依旧风华茂盛。他忍不住想:她也会老去吗,就像凡人一样?
她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头发会不会白,牙齿会不会掉?
无论如何,她一定是最好看的。
只是他无缘见到了
某天,受到天地灵气的感召,白渊用心头血炼出了一个蛋。
他已经老了,而这个蛋将是烛龙一族的血脉延续。
刹那间,他神念一动,突然呆愣在原地——在这未出生的烛龙身上,他竟然感应到了与她深厚的因缘联结!
这算什么?
难道她与自己之间,那点稀薄可怜的缘分,全是因为另一条烛龙才结下的?
他苦苦等了她那么久,原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一个可悲可叹的笑话。
白渊茫然无措,喉咙涌出鲜红的血来。
他拭去唇边的血渍,自嘲地一笑,眼底和心底都是干涩的
他惊觉自己的记忆力在衰退,会不会有一天连她出现在眼前,他竟也认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白渊就对着那颗蛋絮絮叨叨,讲着他和她之间的旧事。
一遍又一遍地来回讲。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却,也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嫉妒。
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讲她走路的姿态,她好听的声音,她抚摸他的眉心。
她给他取名,教他认字、读书,让他懂得世间之道。
她看过的书,用过的砚台,穿过的衣裳。
她的眼睛,唇,手指。
讲着讲着,白渊才恍然发现,即便过了几千载,他对她的记忆也从未淡去。
那些藏匿的爱意,深深封缄在岁月里,不曾说出口。
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白渊爱慕谢云渺,从始至终,从终至始
他怕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可等了。
白渊用最后的灵力建造了一个秘境,秘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如此他才能等待得更久一些。
苍老的烛龙阖上了眼睑,陷入无知无觉的长眠。
她做了一个梦,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生活。现在轮到他来做梦了。
小镇、书塾、竹林,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这里是他藏于心底的、最眷恋的梦境。
如果她不来,他就一直睡下去
他终于见到了她。
雪衣墨发,眉目尚显稚嫩,却好看得让他移开不眼。
白渊贪婪地凝望眼前的少女,用目光一点点地在她脸上描画,仿佛要镌刻在心底。
他无数次想象见面的场景。他会痛恨地骂她,会委屈地哀求,或许也会装作一脸风轻云淡。
但此刻他只是凝望着,不言不语,心中一片久违的柔软。
很疼。
他的元神和身体都在一寸寸地崩溃,七窍流出鲜红的血。
吓到她了吧。
白渊的唇微微动了动,很想对她说“不要害怕”,他永远不愿伤害她。
最终,他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片龙鳞。
这世间的第一条烛龙,活在现在,又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们只遇见了两次。
他见她的最后一面,却是她见他的第一面。每一次遇见都是注定的分离。
于是,那些她不知晓的故事,就永远散失在黯淡无光的岁月里。
无人拾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