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情愿的暗恋是什么感觉?
是每月数着日子把他盼来,是年年岁岁自我“上刑”,即便明知他前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她。
顾维祯拜访了东府,他的到来犹如在毛茸茸的墨汁色的云层上镶上了金鳞,而她原本灰暗的脸色被暖阳照得一片红润。
平日里不见上门的表老爷由外面一路恭维着顾维祯从外面进来道:“我刚说起三房几位都是少年老成,族里大事,亏得他们鼎力支持。”
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年一身潮牌,忽然扬高了声音,撇嘴说道:“什么族的,东府、西府早分家八百年了。”
这少年五官立体而精致,虽然嘴里说着不善的话,但年纪不大,被怼的表老爷也不好意思跟小孩子计较。
顾维祯斥喝道:“顾维祖,你要还是没规没矩的,现在就给我回去。”
顾维祖向来是只听他这位哥哥的话,立刻耷拉着脑袋:“好了,哥,我只管吃喝就好了。”
众人入座后,屋内觥筹交错的喧闹声声入耳,外人看来好一个和谐的欢聚一堂
宴罢,妯娌们围成一圈说些家常里短。
秦小雨见她们中又有人在拿眼睛在瞟她,再沉眼坐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准备往院子里去透口气。
走到抄手游廊口子,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喜欢住这种又破又烂的老房子啊,东府那帮老土鳖就是穷还要面子。我哥也真是的,家里那么多CBD豪宅不住,非要搬到这发霉的老宅里来。这种文物进博物馆不好吗?”
那门恰好半掩着,秦小雨好奇上前,探头一看,果然是刚才席上见过的“二世祖”。
她顿时生出一种确实如此的感叹,笑笑准备换个地方透气,谁知回头就看见在墙转角处露出无可奈何表情的顾维祯。
哥哥不苟言笑,而弟弟痞帅傲气,仔细看看,兄弟俩其实眉眼有些相似,只是个人气质差异难以完全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顾维祯对她指了指后院一株葡萄藤下,示意她跟他过去
今日天气不错,在帐幔般宽大的葡萄树浓荫下,时时有一阵清香透进鼻子里来。
不知是顾维祯这张脸,还是不时飞来的一小群嗡嗡叫的蜜蜂,秦小雨总是会走神,她心里未免有些心虚。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却发现顾维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他双手交叠,垂放于腹前,像是在沉思如何开口。
顾维祯只说了个话头,她霎时就明白为什么他觉得难于启齿了,果然又是牵扯到她那败家子丈夫,难怪要这么神神秘秘。
秦小雨的目光越过他,却在落在略显凋敝的建筑时轻叹一口气。
外人看顾家家大业大,但从小在顾家长大的她知道,现在东西两府远没有表面上的和谐。
西府老一辈还在世时,还和东府一家人真兄友弟恭。现在东府强弩之末,而以顾维祯为首的西府子孙各个出息,上市公司、全球置业,哪还看得上顾家老宅这块乡下地方。
而东府虽然当年分家时拿了大头,但奈何一直龟缩在雎水市这么个小地方,又生了顾凯宪--也就是她不着调的老公--这么个逆子,家业是肉眼可见的快速衰败二嫂,关于二哥的事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详谈,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看,不知道你觉得哪里比较方便?”顾维祯的话又把她从深思里拉了回来。
“要不然你晚上来书房吧,家里除了我和宋妈没别的人了,我晚上放她回去。”
“那一言为定
晚上十点。
秦小雨家宅的书房位于花园一处幽静楼宇的一楼,进门右转左手边便是一排排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几十年下来,顾家的藏书积累了数十万本,不论是谁第一次来这里都会赞叹不已。
此时书房却拉上了窗帘,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窗户上透出来影影绰绰的三个人影。
书房里,秦小雨听完顾维祯秘书的汇报后顿时一阵后怕,额上冒出冷汗。
她原以为顾凯宪这厮最多只是喜欢玩男人,没想到他竟然还开始了赌和毒,这下真是好,黄赌毒俱全,也不知道顾家二老会不会被这个儿子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秘书又提了一句,最近有人在澳门时常看到他,怕是被有心人特意引去的。
秦小雨不禁觉得难堪,自己的丈夫是什么德行全族人都知道,这次竟然能逼得顾维祯这个外人主动来问,肯定是他又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
出生豪门、集万千宠爱于一生的顾凯宪竟然在几个月内将大部分现金、股票和信托挥霍一空,这其中的猫腻让人不禁起疑。
“那我能做什么?”顾维祯向来是个做事周全的人,他既然带了秘书以及详实的资料前来询问,肯定是有什么后招。
顾维祯对一旁的秘书示意,秘书点头,背书一样说道:“夫妻一方对夫妻存续期间的财产的处分,需征得配偶的同意,所以牵涉到共有财产处置的,夫妻二人必须均在协议上签字。”
秦小雨想起两人结婚时,顾家二老曾把一些地皮转到了二人名下,这些是顾家攒了几十年的家业。
看来顾凯宪已经把动产变卖得差不多了,开始打主意到这些地皮上来了。
“并非我有意干涉你和二哥的家事,只不过既然是同族,也不忍看顾家家业流落到外人手中。”
听了顾维祯一番话,秦小雨脸色更白了,“我明白了,如果牵扯到这些,我是不会签字的,你放心。爸妈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一定会帮他们守好顾家最后的家业
顾维祯坐在客厅里慢慢饮了口茶,这一幕颇像是前几天自己看的民国爱情电影,秦小雨不禁深思恍惚,脸色发烫。
可他不是来跟她谈情说爱来的。如他所料,本来一年多不见人影的顾凯宪这几日频频电话轰炸过来,不客气地命令秦小雨去银行签个字。
她言辞拒绝了好几次,气得他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秦小雨不得已拉黑了他。
“没想到因为我的多管闲事,竟然惹得二哥二嫂起了嫌隙,等他回来,我自然会去跟他好好解释,二嫂不必担心。”顾维祯从从容容地解释,不疾不徐,他这个人总是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秦小雨没再多说什么,有些话解释了也解释不清楚。
更何况,她与她丈夫顾凯宪之间那复杂的关系,再没有比顾维祯这个当事人更清楚的了。
当年她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他,和煦劝她忘记那一晚、妥善替她善后的也是他。
他既然看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今天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东府和西府只相隔一面墙,顾维祖见顾维祯回来后一脸沉色,只顾在院子里对着柏树发呆,连连冷哼了数声。
他又尖酸不客气道:“我们家真倒霉,从祖上开始给东府挣钱擦屁股,辛苦大半天,给他人作嫁衣裳。大哥,你图什么?”
顾维祯摇摇头,并不说话,眼神迷茫
因涉及机密,查账这件事不宜公开,秦小雨将她的私人小书房半作书房半作客厅,做了临时办公点,兼具隐蔽性与舒适性。
看了一下午电脑屏幕,眼睛都花了。秦小雨起身来,走到院子外来,伸了一个懒腰,迎着风乘凉。
月光隐隐绰绰,像银纱织出的雾一样,挂在建筑上,户外沙发上,人的脸上,发出皎洁而圣洁的光。
她的头随意一转,却看到顾维祯站在树荫底下,手扶着树干。
模糊月光透过树荫的缝隙浮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神情越发模糊难辨。
“维祯……”秦小雨不觉喊出口,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有点不妥……
他挪动身体走到月下,高大的身躯替她遮住了嘈杂的夜风。
“今天还顺利吗?对不起,公司有急事需要我去处理。” 他一如既往的妥帖周到、彬彬有礼。
初见这个人,就想到了她最爱的白色。他让她联想起清晨和煦的初阳,放在书桌上的一杯柠檬蜂蜜水,站在手指间的洁白面粉。
微风刷过叶子,眸光无声地流转。
秦小雨忽然有些害怕。
顾维祯突兀地说道:“你的耳框有点红。”
秦小雨看到他目光不错分毫的,仿佛将她此刻的神色细细描摹在脑中。
这样不自觉的流露出的情绪不像他。
他本该像是袖口不经意露出的那枚绣着家族印记的袖钉,藏在低调的细节里,让人忍不住念了又念。
而不是如此直白、鲁莽。
她心里忽然乱跳,下意识静耳一听,确认是否有旁人在监视两人周围一样,一时只觉遍身发热。
月光徘徊在云影后,忽然露面,照得两人所在之地雪白。
顿时只见地上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依偎似的。
秦小雨看见了这般情景虽然未免有些害羞,但仍是眉眼弯弯。
虽然顾凯宪在她的平淡日子里埋下了不定时炸弹,但她甚至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明明顾维祯拜访的次数不算频繁,每次逗留的时间也恰到好处,一切都在走访亲戚的合理范围之内。
但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
顾维祖最近老来家里探头探脑,有时被宋妈瞧见了,热情问上一句,他就仓促丢下一句,“我哥有没有来这里?”
宋妈嘀嘀咕咕,人小鬼大鬼头鬼脑,肯定在故弄什么玄虚。
秦小雨笑笑,吩咐宋妈别和小孩子计较。
一日,秦小雨正和顾维祯、秘书、会计商量细则,忽然听见窗外宋妈的声音:“今日做了羊肚菌煨豌豆苗,三哥儿就在这里吃饭吗?”
秦小雨掀帘,一屋子人都望出去,倒弄得顾维祖有些不好意思了。
从窗户望过去,秦小雨和顾维祯站得有些近,顾维祖眯起眼睛,脸上堆着假笑,却是神色不善地用借口撺掇顾维祯赶紧走。
他最爱的哥哥,为什么对这个二嫂格外上心。
他觉得只有最好的佳人才配得上他的大哥,他只是没由来的担心,某些迹象让他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