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一次见到她,不是在酒店,是书店。
深绿色的漆爬满了墙壁,她穿着海蓝的裙子捧着书,安静的立在那瑰红色的信筒旁,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可是一点也没下进她的眼睛里。
纽约的书店总是在散发着昂贵的奢侈品味道,老调的钢琴重弹,古典乐迷醉在这金钱与书香里。
虽然他片刻也未从毒窝中逃脱过,手指摸过古巴雪茄和沾满鲜血的绿色钞票比布克·华盛顿自传中的英文字母还要多,但他始终认为书店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店,CHANEL和LV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洗劫一空,带走满满玻璃柜台的东西像装着他们的下辈子的资产一样奋不顾身。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当那液体注入进血管里,血管里爆发的是什么,那如火如焰的快感里裹挟的是什么?
他将头朝向她,面对着她恬静的侧颜,眼睛闪烁着,他疑惑,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走到这里的。
不是上次见到的疯女人形象,那种癫狂的,萎靡的情绪似乎从她身上褪去了,看不到一点迹象,她此时衣着光鲜,表情明亮大方,他几乎以为自己是错觉了,或许自己从未在那座红色的吃人酒店里见过她,又或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可是手腕上的白色绷带又是那么刺眼。
雨氤氲附着在窗上,升起了薄薄的雾气,她似乎看到有趣的地方,弯起了嘴角,浅浅的含着笑,没有露出牙齿,也不是明媚到刺眼的笑容。
他却下意识的避开这一幕,垂着眼眸,模糊,潮气的玻璃反射出他粗糙的面孔,和那正试图轻轻,隔着屏障触碰她的手掌。
雨声似乎越来越来剧烈,在他的耳边。
多有趣啊,他眨动着被浸湿的睫毛,即使下起了雨,街道上的人也没有变少,依然举着伞,闲来无事的人数不胜数,而这是他们是难得的休息片刻。
他的手指颤动,却没有往前一寸,因为他找不到理由,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
经过的路人对于他的状态感到奇怪,但没有人多说闲话,因为他做什么都很正常。
皮肤的颜色让他们轻易的拥有了和精神病一样的权利。
全世界都这么看着。
他收回了手,沉默的淋着雨。
他从未试图去搞懂她的过去,沦落至此到底到底是为什么,这不是他该操心的,而那些不堪的过去是否已经过去,或是否还在继续?那都是她的事情。
共鸣如此强烈的原因是什么?他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
他猜应该不是爱情,因为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居然还幻想那种东西。
毒虫和妓女。
是邪恶的感情。
放到中世纪应该火烧的程度,他心里是这么说的。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她转过头,漂亮的黑色眼睛茫然的扫过窗户,一扇又一扇,穿过书籍,一本又一本,他快速移开脑袋,手掌紧紧贴着墙面。
紧张。
即使面对枪口也未有过的紧张。
逃跑吧。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够逃跑,Sam只会说,冲啊,他妈的,都他妈的冲。
热乎的鲜血淋下来,他的心躁动了,所以很少的时候会冒出跑这种想法,懦夫和没种的男人才会逃跑,头破血流也要面对,才是他该做的。
管她什么的,上吧。
像个男人一样。
野兽般的想法又冒出来了,手指抠挖着墙壁,一顿一顿的,鲜血又流出来了。
雨变小了。
他想起来了。
在那些从未曾清醒的画面里,他看到了什么,和善的母亲,慈爱的父亲,带着大花园的完美别墅,和年幼他。
阳光灿烂中,他很快长大,个子窜的比玉米地里的杆子还要高,和其他人一样,他结婚了,和他爱的人,他们在教堂里交换戒指,牧师笑着向他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他掀开她的头纱,注视着她的黑色眼睛,白色皮肤,黑色的头发,白色的头纱。
然后在那一刻,药效达到了巅峰。
他低下了头,雨水在脚下汇聚,又流走,他再回头,想去看她,而她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