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园墙上接到兼职信息时,大英才考至半,题目写不出来她倒也没打算强求,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前交卷,拿了手机就匆匆离开教学楼。元月来了,积雪却还深着,松树杈上有几只麻雀挨着叫唤,她充耳不闻,不少学生拉着行李箱回家去,也同她无关。
于西陆不是本地人,而幸家不远,票极好买,前面几年母亲身体不好,她赶着回家,今年打算趁着春运前在津市多玩些时候。皇城脚边来了两年多,竟然是还如此陌生。
哪有这么索然的大学生活。
但考虑到不能因此问家里要钱,她寻了份兼职,给高三生教化学,一小时180,一周补两次,工资周结。加她微信的人头像很正式,是张黑白背影照,通过第一句话就是“你好”,附赠握手表情,想都不用想,学生爸爸这是。
「我看了您的简历,有些问题还想了解,您方便今天下午谈一下吗?」
这家长打字倒是很快,不似她刻板印象里中年男人一个一个字扣的样子。他紧接着又发了几条信息。
「如果不方便也可以视频,主要是我需要了解一下您能否接受和我儿子和平相处。他性格不太好。」
「您不必担心,平常只需要给他重新讲解知识点就足够了,可以提前下班。」
「我姓梁。」
她斟酌了一下,同意了见面请求,并把男人的备注改成了梁先生,无意间看见了他的朋友圈。他朋友圈半年可见,很干净,没有工作内容,大多是风景照,拍摄漂亮得近乎专业水平,偶尔插入了几张他家里的狗,体格很大的阿拉斯加犬,一只带着腕表的男人的手抚摸着它的背,手掌宽大,皮肤偏白,无名指戴着对戒。
梁先生应该很年轻
见面时间下午五点整,中途她化了妆要去应教授的约。原本来津市学医就不情不愿,她从前想学政治来着,不过书读到今天要她跨考去思政学,太不现实了。世界不是做白日梦,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大把青春可以浪费,大把钱财可以挥霍的。
表哥的师母开律所,兜兜绕绕,搭关系给她搭上了去看法学专家的会谈,一票难求,于晏左直接把工作证给她,也算是哄她开心了。名牌大学有名牌大学的好,踏进去,就拥有了半个庞大的人脉圈,她搭着哥哥,也能吃红利。
教授是首都法大的,恰巧最近在谈一个关于药物法的事儿,来津医做研讨,顺带开个讲座,她把这事儿和关系顶好的学长一提,学长拍案叫号。他正缺个人跟他去接老先生呢。
顺理成章的,于西陆跟着去见教授了。想想也对,免得她到时候看讲座太热情吓着老先生。
应兰台是想不明白,她一学医的干嘛对这种政法事那么感兴趣,平常说什么都得求,这件事刚提她就同意了。他琢磨着问,“你是不是家里在打案子?”
于西陆一愣,摇摇头,“有点关系但也没关系,真的是个人爱好。”
毕竟,那场她曾认为非赢不可的官司已经过去十年了
见面在一个小凉亭,他们算姗姗来迟,王教授已经沏茶坐着有一会儿了。老爷子花甲之年还是很有气度,应兰台想起听说教授偏好围棋,肩膀撞了撞她,低声问:“我记得你会下围棋是不是?”
她压着声答:“一点点,我也就是高中社团下过两年的水平。”
“那也行了,你和人老爷子下两把好了,我俩这迟到了,我怕人生气,怎么着我们也是代表了学校的脸面。”
“你才是代表,我是关系户,丢脸的是你。”
“我求你了西陆姐,我不想被我导师骂,你去吧你去吧。”应兰台双手合十请求她,她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
应兰台在生物制药专业,大她一级,没个正形的,靠油嘴滑舌干上了他们院的学生会主席,因而,大一刚开学她就认识他了。别的不提,虽然应兰台和他的名字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也不文雅,但对朋友可以说掏心掏肺,不然他也不至于冒着被骂的风险带她来这。
于西陆心想,自己命不错,走关系还能一次走俩。小关系能成大事啊。
可对这个年纪的围棋爱好者而言,她不是纯粹班门弄斧吗,她假笑着坐到王教授面前,老爷子和气得很,还给她倒了茶。
“我听小应说,同学你会下棋,可否与我手谈一局?不然等你们老院长来也太无聊了。”他爽朗地笑着,显得于西陆更紧张。
她同王教授针锋相对——或者说是她被步步紧逼,她其实很喜欢棋盘上沉默着勾心斗角的过程,小时候她就总觉着下棋厉害的人城府很深,她既害怕,又奢望着那样的存在。人骨子里都是慕强的,有人是棋艺,有人是名利,执着不同,神化的也不同。
她看着棋盘,迟迟未落子,王教授问道:“如何?”
老人家看着云淡风轻,其实给她设了死局,不管怎么下,这一盘都是必输无疑,差别是输七子和输十子罢了。所以她叹了口气,把指尖的黑子落下,“您很厉害,我输了。”
“年轻人很少有会下围棋的了,今天能同你手谈,我很开心呀。”老爷子笑着,又给她和应兰台沏茶,应兰台因为看不懂,先前一直在玩手机,最后这会儿才掀起眼睛瞧,黑白纵横在他脑子里估计和交通线差不多。
他喃喃道:“王伯伯厉害,想不到西陆你也这么厉害啊,我看你这也不像只学了两年的样子啊。”
“如果真的是两年基础,小姑娘你悟性很强呀。”他附和道,接着又说,“上次我下棋还是十月份,那一盘可给我输够呛,有机会真想让小姑娘你和他也切磋切磋。”
他下棋,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