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合欢花
窗外的闪电从半小时前开始就没停过,闷响的雷声由远及近,雨点开始噼啪地敲打在落地窗上。
戴戴坐在窗旁的躺椅上,屋里的灯没亮,她一个人看着窗外的灯火。
家人去夫家的亲戚家聚会,她因为回家晚了些,也就借口不参加了。
手机里最后一条信息停在2小时前。
最近麦家伟一直在工地上忙,她去了几趟,送水果,送点心,有的没的瞎忙。
陪着他在工地里灰头土脸的,也甘之如饴。
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脚明明酸胀到站不住了,腰上的肌肉也在紧绷叫嚣,戴戴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只因为他一句:“你要是不忙可以过来。”
她真的就跟条狗一样,虔诚又乖巧。
“二楼衣帽间的门上我想装纱帘,不然换衣服的话。那个油画玻璃还是会有人影。”麦家伟在用尺子复量一些尺寸,边跟戴戴讨论道。
“你…一个人换衣服,还怕谁看到呀?”戴戴坐在窗台边,抬眼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唔,那说是这么说…”
“而且未来你要是…她换衣服应该也不用避开你吧…”戴戴不敢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她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照你这么说,马桶间都不需要门了…”麦家伟笑着调侃道。
戴戴垂下头,装作在看手机,她的脑海里甚至都在脑补他当新郎官,给街坊四邻发小友人们言笑晏晏地发烟的画面。
她仿佛都勾勒出未来这座房子的女主人,有多肤白貌美,有多清纯可人。
一焦虑,她就开始咬唇上的死皮,其实没死皮可咬,但她感受到疼痛,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这能让她稍微地镇定下来。
麦家伟一心忙手上的事,没有察觉到戴戴的情绪。
戴戴觉得胸口仿佛挂着一坛老醋,一走路,那酸都能漾出来,泼自己一身。她命令自己冷静,并且收回廉价的眼泪。
她痛恨自己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手机上最后的信息停留在两个人讨论外阴脱毛的事情上。
戴戴最近去脱毛了,但仅限于比基尼三角区。
麦家伟说,他的前任为了做爱舒适,全脱光了,滑溜溜,手感很好。
原本在工地上克制住的情绪在回到家后犹如大厦将倾,戴戴忍着眼泪和不适在跟他聊脱毛的事,瞬间觉得自己真是比婊子还要廉价。
确定了对象和孩子今晚会留宿他父母家,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戴戴拿上伞出门了。
去哪里呢,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出来找点什么事情做,一个人在屋里会忍不住看手机,会忍不住把自己淹死在醋缸里。
然而她连闹脾气或者开玩笑似的辩驳都不敢有。
真可笑,这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触及对方的情绪导致不悦,这样的经历她有过,她的确不敢多问。
其他炮友关系,或者朋友关系之间会因为这些事情萌生醋意吗?况且那个男人之前说过,他讨厌这种没有边际感的情绪。
他需要对方也有成熟的心态省得给自己原本就烦躁的生活平添烦恼。多像渣男惯用pua手法啊,但她选择遵守游戏规则。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处暑刚过,配着深夜的雨,还是有些许的凉意。
鞋子也泡水了,这些她也不care了,现在她脑中只有一件事,不能停下脚步,不能。
街边的店打烊得差不多了,三两亮灯的,不是小酒馆就是便利店。
路过一家花店,门口散落着几个桶和一些残叶,几小时前这里的客流量最火爆的。她见店里还亮着灯,推开门便进去了。
屋里的冷气有点低,花也所剩无几,老板在里屋收拾东西。
她见架上挂着一小束捧花,里头的洋桔梗点缀几朵粉色渐变的小花,花叶像蒲公英一样炸开,是她不认识的。
“老板,这个…还卖吗?”
“哎?那个啊…”老板从里屋探了个头看了一眼。
“害,那个是今天卖剩的几朵洋桔梗我随便拿后院的合欢花捆了束小捧花,不要钱,你要就拿去吧!”说完又在里屋忙碌着。
“那我看着给吧,谢谢老板!”扫了付款码之后,戴戴将这束意外的小捧花拿在了手上。
为什么会进花店,为什么要买花,戴戴自己也不知道,看着手中的花,她觉得自己没那么酸了。
前面付钱的间隙她看了眼手机,麦家伟没有再发信息来,三个多小时了。
叹了口气,戴戴继续在雨中行走。
她重新审视这段关系,或者说审视彼此。
对方一直都是一个特立独行且不依附不妥协的孤傲灵魂。
而自己呢,这种越轨行为令人不齿不说,简直是卑微又低廉。
如今当了婊子又盯着牌坊,对方凭什么给你承诺与真心呢?
他总是能毫无顾忌地谈他的每一任,有时候戴戴发过去一张她觉得有意思的街景照片,麦家伟都能随口回道:这是前任喜欢去的地方,前前任也喜欢去,他陪前任去的时候还担心遇到前前任。你瞧,他觉得她一点儿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或许在他看来是没资格在意吧,毕竟连身份都不对等。
她甚至在自己心里都不敢把自己拿出来跟他的前任比,比外貌、比身材,比付出、比用心、比在床上的骚浪,她觉得自己都不配。
“只是一只肮脏又干净的猪狗,什么都会吃,也暂且只属于他。”这是曾经麦家伟对戴戴的评价。
戴戴觉得双眼已经模糊到走不了路了。
今晚两个人是在工地上吃的晚餐,麦家伟的父母甚至是给他留了饭的。
“你怎么不回去吃?”戴戴听到麦家伟打电话给父亲让他把剩菜收起来。
“你回去不是也要自己做,我是陪你吃。”
按照以往,她会因为这句话自己一个人偷偷高兴好久,但此刻的牛肉粉却酸涩得有些无法下咽。
不过是这几十年来的教养让他觉得让陪了自己辛苦一下午的客人空肚子回去是不礼貌的行为,仅此而已的客气。
而在以往,她会选择把这种“客气”当作独一无二自我陶醉和麻痹。沉浸在虚假的情谊中泥潭深陷。如今倒是清醒冷静,却又觉得男人真实且残忍。
没有人,能真正走近他的。
未来那个需要拉上纱帘换衣服的佳人,大概是可以的吧。
恰好路过一个公车站,她坐在潮湿的座位上,撑着可有可无的伞,手里捧着一束花。背后广告牌的灯闪烁变化,戴戴的表情在阴影里,明灭之间,她的泪又掉了下来。
委屈吗?活该。
放手吗?不甘。
那就这么受着吧,贱人戴戴总是在内耗,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