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的屋内,又是另一番混乱的景象。
凌乱的床榻上,瘦弱苍白的女子汗水淋漓,仰头艰难喘息着,眉目间尽是苦痛之色,眼底悬着的泪摇摇欲坠。
“王妃,您咬着这帕子,再使点力气。”
接生的嬷嬷将帕子喂到她嘴边,郑听俞唇瓣颤着,将其咬住,泪水也在这时滑落
时间又是过去不知多久,郑听俞耗空最后一丝力气,握紧的双拳悄然松开,在众人惊呼之中,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迷迷蒙蒙之间,竟看见了兄长。
兄长的眉心紧皱着,青丝垂落下来几绺,是她未曾见过的疲惫模样。
她以为自己死了,眼前景象不过虚妄,伸出手想要抚平他额心的褶皱。
“哥哥…”
她轻轻地唤他。
郑衡及时牵住她的手,放回被褥中,动作轻柔拂去她脸颊上湿润的发丝,未发一言。
郑听俞眼眸松动,终于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还活着,而且身体轻盈,腹中已没有胎儿。
她惶惶不安侧过头:“哥哥,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郑衡神情晦暗,并不回答。
见此,郑听俞便全然知晓了。眼中又溢出泪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也明白这个孩子多半是保不住的。可是怀胎八月有余,母子之间早有了牵绊感应,一时间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门外,郑太傅气得胸口生疼。方才郎中出来告诉说,事发突然,情况又凶险,孩子没能保住,王妃也力竭晕厥。
他的大女儿遭此一难,身心俱损,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
身旁的梁王垂头盯自己脚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郑父。但郑父是个直脾气,怎么可能饶过他:
“王爷,我的俞儿持家稳重、性格温良,那是在我郑家十几载,悉心教养出来的。及笄之年,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我郑家的门槛踏破了。”
“当日你来接亲,口口声声承诺会对俞儿如何如何好,我信任你,把俞儿交到你手中,不曾想,竟是如此下场!”
梁王自知理亏,气势不免落了下风:“女子生产本来就是生死之间,王妃身体又不好,这不是才…”
郑太傅瞪着他:“你胡说!俞儿在家里一直好好的,怎么到你这儿成了不好了!”
眼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悲痛之色,只顾着为自己开脱,郑太傅又是一阵怒气翻涌,心想,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认了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做女婿。
此刻当机立断:“和离,今日就和离!你们王府门槛太高,我女儿攀不上,还是早日断了这孽缘罢。”
梁王心中一惊:“岳父…”
郑父从鼻腔中冷哼出一声:“我可担不起王爷这声岳父。”
梁王这时才真的急了,顾不得鼻中没流干净的鲜血,双手去拉郑父的胳膊。
“岳父,您不要说气话,这门亲事可是陛下亲自做主下的,那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郑父用力挥开他,神色不动:“就算是闹到陛下跟前,我们郑家也不怕。此事绝无退让的可能
夜色未尽、天光初现,郑家的马车迎着晨时薄雾,终于出现在街道口。
云仙搀着主母,一众人早早候在了门口。还未等马车停稳,主母已迫不及待走下阶梯,嘴里呼喊着:“俞儿,我可怜的俞儿…”
门帘被掀开,郑衡抱着郑听俞小心走了下来。
平日一丝不苟的大哥,此刻头发衣襟都乱了。
而他怀抱之中的人,更是虚弱的不成样子…
那是听俞姐姐?
云仙都不敢认了,只觉得她瘦小得过分,好像下一瞬就要没了呼吸。
主母当即落下泪。
郑衡不敢有片刻耽搁:“都让开,让我进去!”
他声音嘶哑,因此府门口的下人没能听清。
还是云仙率先反应过来,转身对着下人斥骂:“你们都是聋子吗,还不快滚开
郑衡抱着人大步流星往自己院子里去了。云仙注视着大哥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府门口的下人仍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阿泯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喊她:“姑娘。”
云仙回头时,不慎撞进他怀中。阿泯顺势将人拥住,带她远离这个乱糟糟的地方。
云仙在他怀中抬眸,这才发觉阿泯竟然又长高了。明明以前两人一样高,现在居然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视线所及之处,正好是阿泯已经微微凸显的喉结。
她心跳快起来,左右望了望,伸手捂住阿泯的喉结,而这个小小的东西,居然在她手心轻轻滑动。
云仙紧张地“啊”了声。
阿泯停下来,双手松开她,低下头很不解:“你在干什么?”
云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眼神暗示。阿泯没看懂,反而更疑惑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唉、你…”
她见阿泯一脸无辜的模样,伸出手指,在他的喉结上飞快点了点:“这个,你要藏起来啊。”
阿泯恍然大悟,继而轻咳一声,视线游移,双耳染上绯红。
“好,我知道了。”
他乖乖应道
回到屋中,云仙仍然有些心神不定。阿泯给她端了一碟干果,她也没心情吃,下巴阖在双膝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又忽然命令:“阿泯,你给我取笔墨来,我要给乔仪写信。”
阿泯从柜子里翻出尘封已久的文房四宝,送到她案前。
云仙执笔,阿泯替她研墨。
思忖半天,才写下一句:“吾妹乔仪,近来安好否。”
然后便开始从头至尾讲诉今日之事,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页纸。
写好之后她给阿泯看,阿泯眼尖瞧见几个错字,指了出来。云仙瞪他,一面说着“哪有”,一面将字描黑了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