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舟曲弓下身来亲一亲她的脸颊,跟着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笑嘻嘻道,“大小姐,我来给你介绍!”
褒曼轻笑,她把手上的银勺放回碗碟上,一只手拂过曹舟曲的肩,叫她让开一步,褒小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她那对先前在高俭眼里锋利的冷的眼睛此刻由于笑意而弯起,卧蚕为她勾勒娇俏的艳调,饱满的唇部微微上翘,她有着令人屏息的美丽和魅力。
头顶的吊灯打在她的面孔上,褒小姐说,“裴先生,怎么不和李小姐一起来?”
“咦,”曹舟曲打了个岔,“李小姐,哪个李小姐?”
裴嘉容低下眼看这个娇小的女人,她们有过一次照面,在一个月前的舞会上。
他遥遥看过一眼这位传闻中的褒小姐,她穿了件欧洲十九世纪的蓬蓬裙,翠绿色荷叶边一字肩,大裙撑和束腰托出姣好身姿,乌泱泱一把秀发拿绿色绸带扎起,她那时候在跳弗吉尼亚里尔舞,婀娜多姿,明艳动人,那是人群中心,天之骄女才有的光辉和艳光。
“淑怡在门外等我。”
“哦!”曹舟曲大喊,“原来她就是李淑怡!”
曹小姐跟着开口,“明天的舞宴上叫她一起来咯?”
褒曼背着手垫着脚走了三步,忽然转过身来,娇娇的笑,“裴先生,你觉得我怎么样很漂亮。”
“只是漂亮?”
曹舟曲插嘴,“褒曼,你干嘛呢?”
褒曼不理她,“裴先生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裴嘉容淡淡地敛眸,他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微微颔首,“褒小姐,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褒曼打量了他一刻,冷冷的笑,放他走了
曹舟曲和褒曼站在落地窗前,绿色的窗帘已经叫人拉开了,她们看见裴嘉容接过李淑怡撑着的伞,李淑怡见到他出门雀跃地跳起抱住他的手臂,从面部表情不难看出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音量。
李小姐是新搬来的住客,英国人,讲一口蹩脚的国语,广东话倒是说的很顺畅,如果说曹小姐是线条干净的水墨丹青,细细端详方能品出东方韵味,那李淑怡,李小姐就是富丽堂皇的西洋油画,扑面而来的丰腴体态,浓密丰厚的棕色鬈发,水蜜桃多汁的皮肤,眼眶圆而大,瞳色接近绿宝石的质地。
李淑怡是她的中文名字。她们一家最近在忙着办移民手续。
曹舟曲反过身来,不解地问道,“裴嘉容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褒曼已经回到餐桌上,她提起筷子夹了一嘴糖醋排骨,不紧不慢道,“只是想捉弄他一下。”
“真的?”曹小姐不信,她也在褒曼身旁坐下,她两只手撑着下巴,“你不捉弄高俭,要捉弄一个陌生男人?”
“我爱捉弄谁我就捉弄谁。”
“切,”曹舟曲不屑道,“胡失真你不耍耍她,你要来捉弄裴嘉容?欺负我的男主角算什么好汉?”
“先让她出两天风头。”褒曼说,“少不了她的。”
曹舟曲拍着手笑起来,“说到底,也不是你家的事情。褒小姐,你说说,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褒曼斜她一眼,“给你演部好戏也是闲事?”
曹小姐细细一斟酌,“胡太太还有这本事呢?”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褒曼贬道,“明天带裴嘉容一起来,叫他挨顿打你脑子瓦特掉啦!”曹舟曲怪叫,“男主角挨顿打去见葛小姐?”
褒曼挑眉,“你真的做过功课吗?”
“葛小姐喜欢鼻青脸肿的啦是要落魄的公子哥。”褒曼擦擦嘴,“叫人给他化个妆就是了。不过,”她顿一顿,补充道,“挨顿打也是有可能的,这事谁说的准
李淑怡今个是第一回在内地念书,学是没学进什么,倒是给她兴奋坏了,学校里的人大的小的都对她很有兴趣,跟着下课铃挨个到窗户边来打量她。
她比谁都要喜欢招人稀罕。
李小姐这样一想,就更揽紧了身边人的手臂,她是很喜欢裴嘉容的,她李淑怡招人稀罕,李淑怡的对象也招人稀罕。至于裴嘉容身份怎样差,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倒不怎样喜欢这个姓曹的小姐。
她一边走一边看青石砖,抛出一句话来,“这个戏干不干净?”
男人似乎被她逗笑了,低下眼来看她,不急不缓调笑道,“淑怡,你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怎么?”李淑怡闷闷地踢一脚地,“裴嘉容,你还不准我生气?”
两人已经走到路上的车前,她们二人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李小姐撒娇要他开车到校门口接她。
李小姐显然是较劲起来了,并不放过他,收伞的功夫不肯匀给他,暗暗使劲叫他弯下身来,她两颗绿宝石状的眼瞳睁的极大,眼睫上下煽动,有些质问的意味,但她偏偏又咬住下唇,倒是比谁都要无辜。
裴嘉容把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恼,他知晓李淑怡吃准了他脾气好。
他只是对住她的眼,懒懒的笑,他常常都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很迷人,也很温柔,李淑怡很喜欢他这个时候。
她打算施舍他少少的恩赐。
她还不打算这么快和裴嘉容闹分手。
她还没拿到点什么呢。
李淑怡把他手松开,两只手背在身后,面上换了副样子,“好啦,我开玩笑的,裴先生,明天我们一起去见那位葛小姐?”
裴嘉容的眼神很淡,他嘴角的笑还没有完全收敛,闻言他已经收上伞,李淑怡没等到答案有零星半点的惴惴不安,他已经开了车门,搂住她的腰把她抵进后车座,吻也跟着压下来。
他亲吻一个人的时候比任何一刻都要温柔,他会用手扶住她的后脑,他的手很温热,吻也叫人意乱情迷,他身上的西装,香水,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李淑怡很满意这个吻,也很满意他搂在腰间的手。
他很安分,也不那样安分。
李淑怡在喘气的空当咬住了他的下唇,轻轻一咬松开,随即打了下他已经攀上领口的手指,她娇娇的笑,“做什么?”
他有一对浓黑的眼,尤其在此时此刻,黑压压的能望进人的心里,裴嘉容挑起嘴角笑,手便不去解领口的纽扣,一直向上掐住她丰润的下颌,他亲上她的嘴角
在李家吃完西餐已经是将近九点半,裴嘉容由二楼徐徐下楼,一楼客厅空荡荡的,散着轻柔的月光。
他衬衫较之前开了一大半,衬衫领上面印着李小姐的口红印,他一边走一边摸出打火机和香烟盒来,在洋楼外点了烟,那一点烟火在黑夜里明灭一刹那,便长久性的黯淡了。
裴嘉容把烟含在嘴里,他回身瞥一眼二楼的李小姐卧室,果然见到她从窗口探出一颗棕色的头来,跟他讲晚安。
他咬着烟笑,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一些,也叫李小姐看楞了眼。
此时有电话拨进来,他打个手势回到车内,余光里见二楼窗帘已经拉的齐整,裴嘉容低头笑,接上这个电话。
那头是胡太懒漫的腔调,“裴嘉容,你胆子不小。”
他不讲话,胡太更是有股气,不过她压在胸口,吊住,“洋妞的滋味怎么样?”
他眯着眼抽烟,吐出一个烟圈来,胡太冷冷的笑,“看来是比我要好,比钱要好,比你过几日要拍的戏也要好。”
裴嘉容慢条斯理捻灭了烟,“胡说。”他右手按上方向盘,“婉临,你和她比较甚么。”
徐婉临哼出一口气来,“那你和我讲,她怎样?”
他在黑夜里暗下了眼,淡淡道,“烦
第二日是周五,褒曼没上课。
保送的名单已经下来,意料之中的。
地点约在国贸饭店,葛媛住在国贸大约有三个半月,褒曼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早上七点半,曹舟曲从私家车上下来,扭着腰进到饭店大堂来,一路上楼到了她开好的包厢里。
褒曼早半个钟就点好了一桌的茶点,她去年到广东住了一个月,吃的是愈发讲究。
她刚沏上一樽茶,见曹舟曲确实听话,着了柜子里放的最久的织锦缎丝旗袍在她身旁款款落座,腰肢柔媚,雪肤杏眼,鼻腻鹅脂,已经有了书里女主角的腔调。
褒曼收回视线,开口道,“吃早点了吗?”
曹舟曲瞥一眼桌上大大小小的蒸笼里端着的吃食,嗅到乌龙茶香,挑眉笑道,“等着吃你点的呢。”
褒曼夹起一筷子虾饺到她碗里,“几点学昆曲?”
曹舟曲小啜一口乌龙茶,道,“这边什么时候完什么时候学。”
“我同你一道去。”
“你也学?”曹舟曲诧异道。
“不是,”褒曼侧过身去逗弄横杆上的雀儿,淡声道,“见见世面。”
曹舟曲捂嘴笑,“不是去看我笑话的?”
褒小姐的回话等了一刻都等不到,曹舟曲抬起眼来想要瞧瞧她在做什么,此刻褒曼却从位置上起身了。
她今日穿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胸口以上的位置平坦坦的露出来,头发搭了个麻花辫散在背上,脚上是一双尖头平底鞋。
褒小姐和曹小姐是两种类型的女人,区别不仅在于性格家境,也在于长相。
曹舟曲是江南水墨画,柔情蜜意上海小姐。令人艳羡的雪肌自然是为她增添不少颜色。
褒曼恰恰相反,很难用一种类型的长相来概括她。她要柔,便是柔,要媚,便是媚,要娇,便是娇,曹小姐有的韵味,她似乎都能体现。可如果是此刻,曹舟曲却能够暗自偷笑,在男人眼里,褒小姐自然是比不上她的。
“葛媛等会就到,包厢号我已经告诉她了,你们谈。”褒曼道,“我出去买件衫
褒曼下了几步楼梯,见到一位熟人。
她不疾不徐扫过来人一眼,并不为之止步,一路行至大堂门口,才稍稍顿住脚步,问道,“有事找我?”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女孩,和她相比,确实是女孩。
褒小姐一向贵气凌人,不可逼视。
而胡失真,胡失真,她与之相反。
她是古典美人的代表。
“褒小姐,我知道你今天约了葛小姐在这里商谈作品的事,我也知道女主角已经定下来,”胡失真低下眼来,“褒小姐,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今天不叫高俭来替你出头?”
“褒小姐,”胡失真立刻抬起眼来,她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雾蒙蒙的可怜劲,她和曹舟曲有细微的不同,曹舟曲比她要灵一些,甜一些,而胡失真,她是完全看不出甜相的。
褒曼睇住她,“不继续说下去?”
胡失真咬咬牙,她别过脸,“我不想伤害褒小姐。”
等了半晌没等来回复,胡失真越发惴惴不安,褒曼显然对她的话语并不在意,或许,她早就知道。
胡失真下定了决心,细雨绵绵,她小声道,“褒小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们毕竟有血亲关系。”
褒曼打断她,“你喜欢高俭?”
“不,”胡失真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才发现失口,但已经百口莫辩,只好道,“高公子很好,只是还没到那个地步
“甩掉他,”褒曼抱起臂来,“我推荐你演另一部戏。”
没有永恒的朋友,褒小姐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