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闲眼注视着戏台的正中央,四周昏昏暗暗,唯有台上一片光明透亮。这座戏台似乎被施了魔法一般,正中的背景墙会随着台上人的动作而变化着。此时此刻,墙面化作一片漆黑,上面点缀着几颗明星。宁知闲心中一动,这场景让她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大雪纷飞的青芒山上那些鬼火一样的星星
她的视线离开舞台,向四周望了望,周围观众皆是凝神屏气,专注于台上的表演。这是恩威城里最大的一间戏楼,整座建筑气派非凡,内部空间也十分宽大,装饰得极为豪华。宁知闲见过人间的奢华,这间戏楼无论外观内饰堪比皇帝的行宫
可惜她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演出。这里的戏剧都是用古代语言念白和吟唱的,她完全听不懂台上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据说巴国的贵族子弟从小学习古语,能否熟练地操持古语也是平民与贵族有所区别的标志,不过天赋异禀的小鱼却掌握了这种高雅的语言
她的视线移向了坐在身旁的小鱼,这些天他们二人赚了不少钱,她也跟着小鱼出入了不少高档的戏楼和酒楼。叶青南听说她能够将内力注入燃石进而储存其中时惊讶不已,宁知闲从他眼中看到深深的恐惧,不过那也只是一闪而过。那些石头大半都被黄在宥买了去,却并未听说他在自己店里转卖
知闲觉得这黄在宥行事甚是古怪,有几次她拿出他送给她的那个白色相风,觉得这物件似乎隐隐中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她把内力注入其中却什么也没发生
小鱼对她的疑心显得不屑一顾,他一脸玩世不恭地拿起桌子上的钱币把玩起来,笑道:“有人上赶着送钱难道不好吗?为何要管他要来做什么
宁知闲皱了皱眉,心中疑虑并未被打消,她也不喜欢这小鱼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这孩子的确聪慧异常,不仅对于读过的医书典籍过目不忘,还能改进前人药方,颇有主见
叶青南知道二人得到五石草之后,说这药草珍贵无比,若使用得当起死回生的妙用,还没等他说完,小鱼便开口道:“五石草需要清晨雨露的滋养,此时还不能入药使用
叶青南当即便了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缓缓说道:“这般天资若是生于贵胄之家,无论是后土还是祭祀都做得
这话像是在称赞这孩子的天人资质,知闲却隐隐觉得话中有话,想来叶青南也看出这十岁大的狼子野心却是不小,远不止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宁知闲从她们赢得这药草那天便觉得,这小鬼不会用这药草救死扶伤,而是打算据为己有。她心中暗叹,无论在哪里,人的心思总是那么复杂,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喜欢操纵人心。又想到叶青南可以为了救素不相识之人忤逆军官,可见有侠义之心,但他教出来的徒弟却一点不像他
脑子里充满了杂七杂八的事情,睡意恰到好处地袭来。知闲看着台上的人渐渐变小、拉长,最终在光影的映照下缩成了几个跳动的火光。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小鱼老师
知闲应声睁开了眼睛,只见小鱼的身前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这孩子穿着上好的丝绸,头戴一顶漂亮的冠帽。他的身形略有些圆润,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兴奋。小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手中的冰酪,这是由羊奶、冰块以及本地盛产的水果调制成的,这间戏楼供应的酒水饮料也是上品
“老师?”知闲挑了挑眉,纳闷地看着这两个小孩
那男孩快速地点了下头,露齿一笑:“在南山书院时,多亏有小鱼老师的指教。”此时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映在男孩的脸上,他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小鱼
“这位是郑后土家的小公子,当今帝君郑廪是他五叔。”小鱼的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介绍一件平常的事
宁知闲听到他又直呼皇帝其名,虽然知道这里的皇帝没有实权,比不得她从前生活的地方,却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只听小鱼又说道:“南山书院是贵族子弟幼学开蒙的学堂,我因天资聪慧,先生便破格准许我在里面读书
面前的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若不是有小鱼老师指点功课,我怕是要多受先生责备了
宁知闲心中怀疑,她来此地二十多天,终日悉心观察,对于该国的等级森严深有体会。百姓所着服饰、所居住宅乃至所事生产皆有规定。虽说她原来的世界也与之类似,但却从未有过这般严格执行,她就常常在京城里见到商贾巨富请人按照蟒袍的样子缝制衣服,虽说为了避嫌也有所修改,但穿出去也足够唬人,这等僭越之事却鲜少有人查
她看向小鱼,心想这因天资而破格之说多半不可信。又见这孩子一脸淡定,对于在一旁献殷勤的郑小公子也似乎爱答不理的态度,一个十岁的孩子却如此拿腔作势,不禁暗暗感到好笑
经过这么一出,她也是彻底不困了,便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戏台上。虽然听不懂台上的语言,但也知道今天这出戏讲的正是关于古代盐水女神和开国太祖的爱情悲剧
知闲的视线从戏台中央移到舞台下面的乐队那里,她能认出笙、箫等乐器,还有的类似于筝的琴,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件巨大的青铜编钟
他们奏出来的乐声也不似她以前听过的戏曲伴奏,反而更类似于皇宫举行祭天大典时所奏的礼乐,听起来厚重严肃。知闲突然想到,自己瞌睡连连的祸首恐怕就是这沉闷的音乐声,而不是内力耗损巨大
“画影剑!”郑小公子低声叫了起来,他已经坐到了小鱼身边,正神情激动地看着台上
知闲再次看向戏台,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正将一柄宝剑高高举起,宝剑闪烁着耀眼的剑芒,宝剑上方出现一个明亮的圆盘,他的面前站着一排手持青铜戟的黑衣铜面人
那老者口中念念有词,知闲一个字都听不懂。话音刚落,他的剑落了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面前的一众黑衣铜面人应声而倒,郑小公子和其他人欢快地拍起手来
待掌声停息,那郑小公子转过脸来,脸上因为兴奋显得红扑扑的,他对小鱼道:“相传大后土大人的宝剑“画影”能劈山分水,若是鬼方军真敢来犯,樊大人一定会像这戏里演的一样,一剑便可以击退千军万马,对不对
“嗯。”小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知闲这才明白,原来今天这场戏是讲大后土怎么破敌制胜的。她心中暗暗好笑,心想若是大晋国的皇帝也如此大吹大擂,战争未打先排一出大戏来,别说听不到山呼万岁,朝堂上那些言官可是等不及要递折子开骂了。不过这大后土真的能劈山分水
一想到从前的晋国,她脑中忽地冒出叶青南的样子,不是现在这个,是从前那个温润又热衷于山野寻药的年轻御医。一阵思乡之情霎时间便涌上心头。她暗暗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相风,心下感慨万千,从前虽然四处游历,但终归没有离开过晋国故土,此时却相隔了一个山海界
她正满腔心事,整个戏院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台上的演员停下了动作,错愕地互相张望,台下众人纷纷看向戏楼门口。只见一队身穿劲装的人出现在大门处,这些人个个表情凶狠,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只要一声令下利刃随时出鞘
知闲定睛望去,发现领头的竟是一名中年女子。这女子同样身穿劲装,腰间悬挂一柄细剑,她长相锐利,发髻高高束起
“咦?这人好像有内功的。”知闲注意到这女子的两个太阳穴微微隆起,不由感到十分惊讶,这还是她来到巴国后遇到的第一位内力高手
小鱼看了她一眼,说道:“她是大后土的侍卫亲军指挥使齐彤
“侍卫亲军
“负责巡查缉拿,对大案要案侦查审讯,直接听令于大后土本人
“这种职位女子也可以担任?”知闲讶然,这侍卫亲军听起来像是锦衣卫,不过锦衣卫里可从未有女子,更遑论指挥使一职
“本来是不能,不过大后土是个经天纬地之人,举贤任能皆打破常规。”小鱼一脸崇敬,又道:“而且齐大人并不出自三氏
正说话间,这队侍卫亲军停在知闲她们前面一排,两名卫兵粗鲁地将一名男子拉扯起来
只听那齐指挥使开口道:“你就是陆风?”这声音出乎意料地好听,并不显得冷硬
知闲看清此人面目,不由皱紧了眉头,这人曾来店里买过石头,几天之后又兴奋折返回来,说他握住这石头时感觉四肢百骸有一阵暖流通过,随即炫耀地在手掌中升起一团火焰,看得知闲和小鱼惊讶不已
那陆风早就吓傻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齐彤也不再多言,她挥了挥手,刚才的那两名劲装卫兵再次架起了陆风
陆风脸色惨白,被两名卫兵一路拖行,路过他知闲和小鱼时,他惊恐地看了二人一眼。知闲感到不寒而栗,转过头看着小鱼,这孩子却是一脸淡定,兀自品尝着手中的冰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