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觅初按照李映殊说的,走到了医院的门诊部里去看脸上的伤。医生给他开了相应的药物。但他在窗口取完药离开时,却“恰巧”地碰上了准备回傅家的许茵
许茵身姿挺拔地站在门诊部路口的拐角处,为了不挡到来往的人所以身体几乎贴着墙,但其实她身上的衣服分毫没有碰到冰冷的墙面
她太过清瘦,远远看过去仿佛只有薄薄的一片
许茵的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侧,左手上提着一只款式优雅的皮质提包。她的神色淡淡的,清秀的面孔使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如初荷般的恬静气质
可她的典雅又和李映殊分外不同
李映殊在公事上接洽过的人可太多了,所以她的野心勃勃即使被有意收敛,多数时候也是很难藏的,或者说,她也并不打算总是藏着掖着
但许茵,她有着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作为许家的小女儿,她向来不需要插手许家生意上的事情。她几乎就是一个天然的不染世俗的桃源之人,且偏偏又有着那么一幅出尘美丽的脸孔如果不是傅觅初曾见过许茵丧失所有修养和理智的模样,他也会完全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许茵跌落神坛的样子只有傅觅初见过。他们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刻,几乎可以算是世界上最互相了解的两个人
但在许茵父亲七十大寿的晚宴上,受邀到场的傅斯然对许茵一见钟情。傅斯然才是傅家最珍视的继承人,而他傅觅初又算什么东西呢
不要多久,傅斯然和许茵便顺理成章地订婚结婚——许茵于是成为了傅觅初的嫂子
医院明亮冷淡的灯光照亮一整条过道。傅觅初迎面走来的时候,许茵抬起眼望向他,灯光折在她的眼瞳,像暗夜中的萤火
傅觅初在许茵跟前停下,她浅浅地笑了:“刚才在外面就看见你了,之所以跟着你过来,是想看看你脸上的伤严不严重
“小伤,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
许茵不置可否地轻轻颔首,她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傅觅初手上提的一袋子药。傅觅初的身体顿了顿,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地松开了交蜷在袋子上的手指
许茵又很轻地笑了一声,她低垂着眼睛。灯光回避的地方,她的神色似乎也晦暗
她说:“你准备回傅家吧?我送你
傅觅初过来医院的时候开的是李映殊的车,而因为现在李映殊走了,他当然只有打车回去的选择,所以许茵提议送他,他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跟在许茵的身后,看着许茵一丝不苟的清丽身影,脑海中却在回忆早些时候她得知自己要去李氏工作时的神情
但当时为了不让李映殊察觉到不对劲,他只瞥了许茵一眼。而这一眼根本看不透什么
虽然许茵对他几乎无所不知,而且以傅家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和许茵无疑是在一条船上的,但是他不够信任许茵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完全值得信任的人,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信条
即使现在许茵恨傅斯然,她想要和他离婚,可难保以后她不会转变想法——人心是瞬息万变的
清脆的脚步声敲在水泥地面,夜晚显得更加寂寞。
许茵解了车锁,车身的灯光在昏暗的停车场里闪烁了几下
傅觅初站在她身边,低眉望向她半明半暗的脸:“傅斯然肯让我回傅家
许茵这个时候已经坐进车里,她闻言忽然笑起来,嘴角衔着一点嘲讽的弧度:“他在病房里守着傅泽呢
傅斯然做傅泽的儿子,可谓是尽心尽责。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有多崇拜自己的父亲呢,也许哪怕傅泽说想要他任何一个身体器官,他都能毫不犹豫地摘给他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
许茵的目光定定地锁住前方,傅觅初能看见她漆黑的瞳眸之中忽明忽暗的微弱的光
傅觅初不说话,许茵张了张嘴,似乎忍耐了一会儿,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嘲讽开口道:“你说傅斯然要是知道他悉心护着的、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的脑子里想得究竟是什么,他会不会立刻把五脏六腑全部都呕出来
许茵的眼睛凌厉而带上星星点点的狠意,傅觅初偏首看着她的侧脸,蓦然笑了,他说:“可是傅斯然不能知道
傅氏的傅,和傅泽的傅并不是同一个傅
傅泽在几十年前娶了傅斯然的母亲,入赘傅家。他拼搏一生的傅氏是傅家的财产,但却不是他傅泽的
郊区的夜晚,平静得像一湖毫无波澜的水
宽大的花刻雕栏铁门徐徐从两边打开,许茵的车贯入时,铁门之内原本漆黑的独栋别墅霎然亮起一圈的灯光。贵气的水晶吊灯的光遥遥地透过来,却不能驱散这片黑夜的冰冷
许茵走进别墅内。她早已换上往常雍容优雅的做派,吩咐前来张罗的管家保姆不用顾忌他们,去做自己的事情。直等客厅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她脸上的笑意才再次缓缓地寡淡下去
傅觅初在把玩酒橱旁把玩许茵早晨才摆在那里的插花,他的脸掩在花枝柔美交错的叶瓣之后。许茵远远地看着这张回忆里似曾相识的面孔,于是她眼眸里本来的漠然忽而慢慢地化作一汪柔水
她叫他的名字:“傅觅初
傅觅初才幡然醒悟过来似的,他直直地迎上了许茵那看上去恍若痴迷一般的目光,他唇边的笑意极淡:“许茵,收收你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是傅觅初,不是你的顾长恩
许茵的眼眸一瞬,可她眼中的那抹痴迷非但没有收敛,却反而愈发明目张胆起来
她忽然抬步走向傅觅初,在近身时伸手捧起了他的脸
那只手提包和傅觅初的药袋被甩在一旁
傅觅初脸上的笑意转瞬消失,他擒住许茵抚上他脸颊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下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许茵却仍旧深情地痴望着傅觅初的脸:“你还是不笑的时候最像他
许茵的手被拧得痛了,她微微地蹙眉,眼含水光,目光却渐渐地失焦,眉眼之间忽然尽是哀愁。她挣开傅觅初的钳握,闭上眼调整自己的情绪,良久才道:“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也正因为这样,你对我才有用
如果顾长恩还有哪怕千分之一的机会还活着,她也不会需要傅觅初这样劣质的替代品。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心目中的顾长恩
可谁让他死了只留下一个傅觅初——与他模样如此肖似的亲外甥
所以,许茵要不择手段地让傅觅初留在她的身边,让他带着顾长恩的些许片段,一直停留在她的生活之中
许茵当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简直就是疯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只是可惜许家不仅是让她人生一帆风顺的那只帆,却也是她的枷锁。她只有帮助傅觅初,让他坐拥傅氏,许家才会毫无犹疑地让她和傅斯然离婚,再嫁给傅觅初而她真正要的,只不过是傅觅初那张与顾长恩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没人会明白许茵有多想知道,顾长恩真正老去时会是什么样子
可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了——傅觅初大张旗鼓地跳楼寻死,目的竟然是为了进入李氏而他也成功了
许茵坐到酒橱旁的一只木雕靠椅上,她随意地取了一支红酒。许茵的口中腥甜,她倒完酒后把酒瓶放回原处
不重不轻的“砰”的一声
她浅浅地抿唇,感受红酒在嘴里的醇香
傅觅初自上而下地俯视她,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温度。他只是等待——因为他知道许茵还有话对他说这个爱装腔作势的,拖泥带水的疯女人
许茵在沉默了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问道:“你打算拿李映殊怎么办呢?你去给她打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机会。把傅斯然扳倒的机会
许茵闻言登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你和傅斯然在这些方面真是没有一个像傅泽啊。傅斯然是蠢,可我倒没想过你也没有比他聪明多少,”她端着酒杯坐直身体,眉眼间带着嘲讽的笑意,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傅觅初的脸上,“你了解李映殊吗?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要利用她,可你摸清她的底细了吗
想到李映殊,傅觅初的神情中于是浮现了几分茫然。许茵说得没错,他的确完全不了解李映殊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荒唐的路已经走过一遍了,他便想扮恭敬走正轨,可她却偏偏不让——反而带他到傅泽面前耀武扬威。她摆的明明又不是无赖的架子,却让他感到一股无赖的架势。可他也不是找罪受的人。如果真的拿捏不定,他的确是不知道该拿李映殊怎么办了
“可是傅泽快死了医生说他的病撑不了多久。”傅觅初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这意味着傅泽已经帮不了他多少了
傅氏的股东会里都是傅斯然母亲那边的人,傅觅初的机会太少了。哪里还有其他破局的机会呢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许茵垂着脸,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的确,如果傅泽死了,傅觅初在傅氏就更站不住脚了,更不要说去跟傅斯然争,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说,像李映殊这种人究竟会有什么软肋呢。”良久,傅觅初轻声叹道
如果利用李映殊是他不得不走的路,那下一步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完全取得她的信任呢
“我妈妈那边的亲戚,曾经和李家有点关系。她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许茵说,“李映殊年幼丧母,她没有兄弟姐妹,和李君之的关系据说也很淡薄,更不要说她的那个后母我听说李君之一死,她的后母就被赶出了李宅。然后最近她那个跟在身边很多年的秘书也离职了
照这样看来,李映殊的身边根本没有亲近的人
可是既然是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的冷硬心肠呢?就算表面再漠然,内里也仍旧无法否认的是柔软的,不是么
缺少爱的人,其实往往是心理防线最低的人。外表只是他们伪装的躯壳罢了,而那层躯壳薄如蝉翼,不过一挑就掉了
就看——傅觅初愿不愿意赌了
许茵说:“傅觅初,你明明是最懂人心的不是么?傅泽不是就被你耍得团团转吗?”她嫣然一笑,“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没有软肋就要制造软肋
最好是可以——成为软肋
在看见许茵带着嘲意的笑时,傅觅初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爹不疼,娘不在其实李映殊的经历倒是同曾经的傅泽相差无几
而且除了傅觅初之外,没有人知道,傅觅初的那个死去的母亲是傅泽心上难以抹灭的烙印
许茵的声音慢悠悠的,在寂静冰冷的别墅中显得旷远:“只是有些手段呢,你要么就别用,要是用了呢,就千万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