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惜没想到她母亲会突然来。以往时候她总是先一封信,这次明显是知道了什么。桓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进门来,才看见堂上坐一位三十余岁年纪的妇人,这人钗裙肃静,神情冷穆,俞惜就站在她旁边,红着脸。桓奕忽然就明白了。
他放下东西,立刻半跪下来。
“晚辈见过伯母。”董氏是听说过桓奕的名字的,那年在阆州帮了他们一家的人,是以对他印象很好。今日见了真人,芝兰玉树的材貌,温和文雅的气质,倒很满意。原本准备好的责备的话一时间都说不出口了。
她叫俞惜出去,自己要和桓奕单独谈谈。
俞惜在外面忐忑的等着,带点难为情,又很是担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开了,董氏叫她进来,俞惜看看母亲,又看看桓奕,看两个人的神色都很轻松,心下松了一口气。
选择了桓奕也许要一辈子隐姓埋名的生活。董氏不知道女儿走这一步是好还是坏,但总也比一辈子做尼姑强上许多。
“我这个女儿,看着温顺,其实脾气大得很,倒要劳烦你多体谅包容。你们已经选了这条路,以后好自珍重。”
“您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对幼清好。”桓奕保证道。
董氏点点头,把俞惜叫进去,嘱咐了一阵子。也不知说什么,俞惜出来,整张脸都是涨红的。董氏带着人走了以后,她才觉得稍稍舒缓一些。
“我母亲可有难为你?”
“并没有。伯母只是问了我的家境经历,我照实言了,她并没有为难我,伯母是个慈善温柔的人。”
是很好的人,好到让人心生愧意。她这个女儿,总是让母亲操心伤心,从今后,要远远地离开她了。
“对了,你今日怎么又来了?”俞惜想起来,十日之内他来了净水寺七次。他这样缺勤怠工,不主动辞官早晚也被免职。
“你不愿见我?”
“不是不愿,寺中都是女客,来往不便,过段时间我们随时都能见面。”
“那我后日便上书递交辞呈,家宅田产仆婢我都打点好了。”他把
桓奕把东西一一递给她。他手里所有现成的契产票据,还有现买的零食点心,胭脂水粉。
“这么多?我在这里一时也用不上。”俞惜接过来一一翻看。
“街上见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一些。”他不太不好意思地开口,俞惜笑着收了。
将夜,两个人牵手相携着上山去,过了山顶,又走过几座岭,这边山月极圆极亮,照到瀑布上,如一道白玉自崖上倾泻而下,美且安静,化成一片片琼珠碎玉。气氛太好,桓奕反不知道开口说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太浮浅了,谈玄说理又极其无聊,一切都显得极枯燥,只有眼前的风景,眼前的人是鲜活的,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傻笑起来。
俞惜在跟他畅想以后的事情,她一边走,一边说,说到尽兴的地方,连看他都忘了。
“你见过击节舞吗?在西南,人人都会跳的一种舞,舞姿会随着曲风变,一曲一舞,到了关键音节,舞者和听众会拍手拊掌,彼此应和。这种舞最早是拿来传递军情的
“我其实不太会做饭,不过素斋做得还过得去,女工也不太好,家务马马虎虎的,不过以后我会耐心学的。嗯,你要耐心的教我,帮我分担,不可以嫌弃我
“如果以后我们能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那我要有一间自己的书房。”
俞惜顾自说着,听到他叫她。
“幼清,我想——亲亲你”。俞惜听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出这话,猛地愣了一下。
她没反驳,慢慢别过脸去。
“亲——亲吧。”她结结巴巴说话,不敢看他。
他揽她在怀里,低头在她脸颊上碰了碰。很柔软的触感,痒痒的。俞惜突然想起来那天桓骥对她做的事,身子不由一僵。
“怎么了?”他怕吓到她,猛地退开。
“没事”。俞惜调整好情绪,努力保持镇定。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知道。”
俞惜踮起脚尖来,主动吻上她的唇,她的心房颤颤的。
是很温柔缠绵的事,洗走了那一日不愉快的回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不好意思,彼此对望一眼,又很快别过去,手还是紧紧牵着。俞惜想起来她来时擦了口脂,转看见桓奕脸上好几道的红痕。
“洗把脸吧。”她走到那溪水边撩起一碰水。
桓奕还不解,经她提醒才明白过来,一张脸也转红。
俞惜心怦怦跳着,想着董氏叮嘱她婚前守住底线的话,她当时答应的干脆利落,现在想来,不禁心虚。
桓奕走之后,俞惜就在准备还俗的事。奉旨出家,不可违抗,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走。刚好妙慧诚心喜欢修行,她愿意待在寺里以俞惜的名义修行,让俞惜以她的名义还俗,毕竟宫中并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俞惜。寺中人多与俞惜交好,他们也愿意帮她遮掩这事,日久年深,她会被人真正忘了。
寺中师姐妹都知道俞惜要走了,纷纷来和她告别。俞惜也不舍,和她们说了许多话。直到她们都走了,妙珏才进来,她还是凶巴巴的。
“恭喜呀,听说你要和人远走高飞了。”这话不好听,俞惜也不想在这时候再跟她纠缠,只含糊应着。
“好事情,我终于不用看见你,你不知道我看见你那副端着的样子有多讨厌,快走吧,你走了,我舒心多了。”
俞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跟她回嘴。
“师姐保重。”她郑重对妙珏道。
妙珏并没理她,抽身便走。俞惜分明看见她身形不受控在颤抖,还能听见尽力克制的抽泣声。
桓奕把他随身的侍从派过来,董氏也给他们送过来随身的东西还有银钱。眼看一切都准备好了,俞惜却觉得很不安。
“我想见一个人。”她传消息给桓奕。
“你确定吗?”
桓奕猜到她想见桓骥一面。这段日子这人没什么动作,也许背后憋着更大的恶意。去见一面也好,如果能说清楚,或者和解,他们今后的路也许会走得轻松一些。
“需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了。不过需要你帮忙。”
俞惜让他下山去置办一桌酒菜来。她自己换上俗家的衣裙,打扮工整了,静静等着。入夜时分,桓骥果然来了。
他径直推门进来,见俞惜已经在桌前坐着了。
“坐”她抬手请他。
这大概是他们相处时俞惜用过的最平和客气的语气。桓骥嘴角扯开讽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