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清风徐来,吹起两位女子的衣袂。
陆衣一手扶住布面,一手捏针,聚精会神地来回穿插着。
好一会后,她停下手,截断了线头,反复抚了抚没有一点褶皱的布面,将其递给了桌对面的人。
“姐姐,你看。”
王璇接过她的劳动成果,略一沉吟。
布上的图案歪歪扭扭,线迹也不整齐,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她抬眼望去,陆衣正微垂着头,一丝不苟地端坐着,让她想起了蒙学里等待师长发落的孩童。
对于王璇而言,陆衣一直是倾慕的偶像,是承载了她梦想的精神寄托。
她在王璇心中,是完美的。
但现在看到陆衣在刺绣上表现出的笨拙,她反而从中体味到了几分别样的可爱。
“很好看!”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
“姐姐...”陆衣无奈低声唤道,她其实期望听到一些批评与指导的意见,但似乎不管自己绣成什么样,王璇都能夸上一夸。
“就是很好看啊。”王璇一本正经,没有要满足陆衣求知欲的意思。
她站起身走到陆衣身旁坐下,将布面贴到陆衣的左胸,“你看,比我给你绣得好多了。”
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陆衣对此毫无办法,“姐姐就别取笑妹妹了。”
二人笑闹一番,等王璇放下布料时,手指略微勾到了陆衣的衣物,一不小心将领口翻开了一点。
白皙紧致的肌肤上,赫然印着许多红印。
陆衣察觉她目光有异,略一低头,赶紧又将衣领掩好。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王璇面色羞红,说话都没刚刚那么利索了,“妹妹,他要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得学会拒绝啊。”
“要求?”陆衣一脸茫然,“姐姐是说夫君吗?”
“就是...哎呀...就是...”王璇支支吾吾的,“就是在床上的那种要求。”
陆衣莫不是在装傻看自己的笑话,王璇心里埋汰着,但这样的心思瞬间就被她打消了,陆衣可不会这样。
“没关系,姐姐。”陆衣回忆着昨晚的经历,“我自己也乐在其中呢。”
王璇唉了一声,猛地一抬头,“这...这种事不能说出来,当然...和我是可以说的,但在旁人面前千万不要说。”
“为什么?”陆衣不解。
当然是因为这样显得很轻浮啊,王璇苦笑,陆衣在某些方面常识的匮乏常常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比如她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觉,朴素地认为越精于四艺、女红的女子越吸引男人。这有一定道理,但远非绝对。
再比如现在她对自己声名的忽视。
王璇语重心长道:“妹妹,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难被珍惜,太过顺从只会让男人生出轻贱之心,你要适当表现的强硬一点。”
“原来如此。”陆衣点头,蓦然展颜一笑,“但这样就好,妹妹愿意让夫君轻贱。”
陆衣曾在战场上生啖过尸骸腐肉,也曾因为紧急包扎而在部下面前赤裸上身。
她见过太多远超耻辱的痛苦和无奈,在她眼中,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而男女之事是陆衣近些年尝到的唯一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这种身体的快感忠诚而纯粹。
她确确实实喜欢这种感觉。
王璇对上她坦然的双目,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没有一个人会不在意所爱之人对自己的看法,陆衣能平淡对待“轻贱”,只能说明,她一点儿也不爱孟求彰。
陆衣似乎是在安慰她,以一种她很陌生的方式。
陆衣察觉到了吗?应该是吧,她可是那么一个剔透的人。
只怪自己实在是掩不住心思。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和孟求彰两小无猜,一直互相占据着对方的全部。而现在突然在中间又插了一个人进来,就算已经在心中反复告诫过自己,就算这个人是她所敬仰的陆衣,她还是克制不住那种酸涩的情绪。
更令她辗转反侧的是,孟求彰真的开始对陆衣动情了,自己没法生陆衣的气,只能气自己的相公,但自己点头的时候就该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了,毕竟谁会讨厌陆衣呢。
王璇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烦闷,原本活泼的思绪像是被拉扯搅动成了一团乱麻。
相处这些天,王璇自认已经对陆衣有所了解了,陆衣不会在身份之外的话题上贬损自己,或者换句话说,她总是展示出自己强力的一面,从不显露任何脆弱。
陆衣如果说“我不在意这些”,王璇可能都不会想这么多,但她偏偏说的是“愿意被轻贱”。
对于陆衣而言,两句话其实是一个意思,但听在旁人耳中,后者显得更毕恭毕敬。
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表达明显是在强调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陆衣在向她保证:她不会主动插足、回应孟求彰的感情。
“何至于此...”王璇心中酸楚,又莫名有些松了口气的安定感。
她贴近陆衣的身体,轻轻拥了拥她,“妹妹你不难受,姐姐心里都要难受死啦。”
王璇知道,自己无法理解陆衣。
她虽是王家嫡女,但久居深闺,孟求彰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与真心对她而言就已经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珍宝。
而陆衣
自己那位闺中密友倾慕袁家二公子多年而不得,其父威远将军袁铁义不久前刚因陆衣一气之下卸职返乡。
永州牧的信一封又一封地寄入京城,不厌其烦地劝说诸公尽快打散永安军,并隐隐透露出,陆衣一旦点头,永安军甚至有反叛之危,届时永州城危如累卵。
太多人愿意为她交托性命,不为官职、身份,只因为她是陆衣。
这样的功名,对王璇而言,说是摘星拿月也不为过。
这样的陆衣,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她眼中的世界...又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