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潮将佐娅包围。
刚冲过一片大火,迎头又是另一片大火,佐娅心里憋了句古今中外各个种族都通用的脏话,打算一冒出头立刻就吼出去。
大概是太累了,在焰潮中待了几秒佐娅才发现它并不热,金红色的汪洋烫不过一锅红茄汤。
佐娅在水中化作兽形拼命狗刨,费老半天劲才露出一个鼻子,可不等她掏出笔记,一个浪头打来,又将她拍到了水下。
浪不是故意的,只是澎湃忍耐不住。
焰潮苦咸,味道也不是海水,更像眼泪。
佐娅呛了好几口水,没注意她身后的旅伴化作一条细线慢吞吞游动上去,在水面漫开,渐渐铺成一只凹陷的盘子。
这只盘子盛满了空气,缓缓将自己密锁起来,展成一只巨大的气垫,分出一线触角探入水底将佐娅拽了上来。
趴在黑色气垫上的佐娅宛若一条死狗,咳嗽着吐了半天气,她双臂展开,使劲儿划拉着拥抱她沉默的旅伴。
“好朋友!”
她的旅伴一惯沉默着。
佐娅向下趴着,一场大战后她浑身破破烂烂,右肩与左手皆有两个烧焦的洞,左眼也失明了。魂火洗去了她艳丽的伪装,她重新变回那只小小狗,身上破成短裤坎肩的防火人皮也不再合身,在踩水时就被她脱下丢了。
冲过魂火时她的旅伴几乎烧光了,剩下的一部分也全数化作气垫飘在水上,没了遮挡,她朝天的后颈根本不能直视,肉皮边缘发白翻开着,露出肌肉与筋膜,裂伤之大,任何人瞧一眼都要怂着肩跺着脚快速后退的同时发出嘶嘶声。
激战时的肾上腺素缓缓减退,即使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可浑身剧痛还是把佐娅拽了起来。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无疑是赢了,可是她的战利品呢?
佐娅撑着上身极目远眺,水波平静,天雷不再,上空茫茫发白,目力所及一片金红的焰潮。
找了半天,半个屁影都没看到。
事已至此,她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背后还有伤,她可能直接就栽躺下去了。
缓缓趴下又歇了一阵,佐娅试探性的把手伸进焰潮中拨了拨,水温仍旧低暖,不比照在身上的阳光更热。
忽然间,她的左眼在茫茫荡荡的赤色中被什么捕捉,佐娅立刻爬起来探头去看,隔着一层薄薄焰火,火下还有浪,她的小狗眼分辨不出,但她的左眼却看到了。
在溟濛的黑暗中,那缕淡绿色比火更耀眼。
一线淡绿色的液体丝带般在浪潮中飘荡,它不焚于火,也不溶于水,长路般飘在海面上,明明十分显眼,可在真正看见它之前,佐娅却从未发现它。
即使莱伯尼兹的精神海现在很友善,佐娅还是不敢大意。
揪下一点气垫皮捏了个船桨,她和勉强分出一只“手”的旅伴一人一边,跟着那焰火中唯一的长路缓缓划过去,在经历了一系列“不对该我了”“咱们现在在原地打转”“你他妈会不会划船”的友好磋商后,佐娅终于磕磕巴巴慢慢吞吞地顺利前进。
火海一望无边,丝绦长路没有尽头,似乎过了许多年,又或许只是神明一瞥,等佐娅回过神来时,水面上已布满了这淡绿色的细细液体。
液体由淡转浓,色泽最深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小岛,佐娅慢慢划近才看出那是团内凹的肉。
她动作一顿,当即就要后退,却听到肉团中心的声音时停下了。
破碎的喘息伴随着细细的气泡,肺部竭力舒张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漫长窒息的前戏。
片刻,肉团中伸出一只手,它紧抓着边缘,紧得指骨发白,不肯陷下去,却也挣脱不出来。
那呼吸更痛苦了,而肉团跳动了一下,将它吞得更深。
又一下。
接着又一下。
手缓慢松开了。
就在那只胳膊即将被完全吞下去时,一缕黑潮缠住他的手腕,带着劈浪之势将它连人带手拽出来,掉进水中后一路拖行,一口气拉到气垫船上。
“快快快!”
佐娅抓到人后迅速驱动气垫船后退,生怕这团肉岛起幺蛾子,但她回头看时,却发现那团肉在慢慢瘪下去。
不知何时,四下已不见丝绦,只有金红的焰潮在闷烧。
半趴的老狗呛咳着,半个身体还在水中。和那个二十岁的圣枪使相比,他更像现实中的莱伯尼兹,只是他看上去要单薄瘦弱得多,双鬓大片雪白,挑金的发丝褪做银色,黑发隐隐灰败,眉眼苍老,眼角的笑纹都藏着颓唐的死气。
可佐娅管不了那么多,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口中就分泌出唾液,小腹也隐隐发热。
和他一场激战,她已然饿到极致,贫瘠带来争端,五脏六腑纷纷举起叛旗争相撕咬,瓜分她身体中仅剩的营养。
她感到自己的胃酸汹涌着左突右撞,肾脏在迅速肥大增生,肝与胆互相喷吐汁液,肠道中的绒毛蛇一样活过来嘶嘶作响着向上攀爬,血液中的细胞在迅速增生。
每个部分都在癌变。
饿。
饿!
饿
把呛咳的老狗死命拖拽到气垫上,佐娅甚至都等不及他咳干净水,拽过他的领口凶猛地吻了上去。
她钳制着他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舔吮过他的犬齿,摩挲过他的上颚,在他的两颊扫荡又离开,过长的舌头勾卷住莱伯尼兹的,绕了两圈绞住后拉扯吮吸。
她一只手揽着他的后颈,整个人紧贴在他湿透的身上,温热黏腻的唇捻动吮吸着,像要将他整个吃下去。
后颈的伤势嘶嘶收小,缓慢涌出新的黑潮。
莱伯尼兹被她的攻势啃噬得措手不及,身上轰的热起来,鼻腔中不由自主发出轻轻的哼声。
他被自己的声音惊醒,后知后觉沉溺,向上后仰头退开一些,远离这高烧般的吻。
佐娅伸手要拦,却被他轻轻握住,放了下去。
佐娅刚要冲他呲牙,老狗向水面微侧了下头,佐娅扭头,才发现二人的气垫四周已再次被绿色的丝绦无声包围了。
佐娅
沉默片刻,佐娅说:“我没力气了,我不要打仗,也不想划船了。”
老狗的声线低哑,呼吸中带着微微杂音,神色疲惫却温和。又咳嗽了几声,他说了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
“没关系,我来做。”
莱伯尼兹抓着船桨几个用力,灼浪臣服于他,风也相助他,二人很快便远离了新出现的绿色。
船缓慢行驶,佐娅原本与他并排坐着,渐渐就靠到他身上,歪歪扭扭地倚着。
感受着他划船时鼓动的肌肉,她在老狗散发的香气中微闭着眼开口:“莱尼……你是莱尼吧?”
“嗯。”
“我的莱尼?”佐娅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老狗垂下眼帘,对她微微一笑:“我认得出你,如果你在问这个的话。”
佐娅歪头看了他几秒,说:“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外面那个是谁?二十岁的你吗?”
她看他点头,忍不住幸灾乐祸:“他可有点不禁逗。”
莱伯尼兹也微笑着说:“他确实没有经受过太多考验。”
顿了顿,他轻声问:“小狗,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真的是来考验我的吗?”
佐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做事从心而动,许多事自己也不清楚,沉默片刻,说:“呃……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来吃饭的。”
“在这里?”
莱伯尼兹下意识扫了一眼茫茫焰海。
佐娅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这里这么不宜居,连个正经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老狗被她逗笑:“宜居?你想搬进我心里吗?那我诚挚建议你不要这样做。”
佐娅故意眨巴眨巴小狗眼:“为什么?因为我不够可爱迷人吗
老犬的面容带着倦容,因和她交谈,他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面上的纹路无声消退一些,眼中也带上了淡淡的神采,此时却又沉寂下去,苍白如暮色。
他侧头对她无声笑了一下,笑容中有许多遗憾。
轻执起她穿洞的左手,莱伯尼兹垂头在那个焦黑的伤口上落下一吻,温暖的唇拂过,伤口蠕动着开始生长。
他的拇指在伤口边缘慢慢抚摸过去,声音低哑:“你是冉冉升起的双日,寒风不休的冬季,佐娅,不要将你的祝福撒在我注定衰朽的肩头,这已不是我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