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笛声再次大作,似乎感受到了危机,两方同时朝佐娅进攻。
侧身,后退,滑步越位,佐娅在二人火雨般的夹击之间辗转腾挪。
利爪寒意森森,不觑焰火,佐娅不再顾及什么,几次交锋之下,她将莱伯尼兹裸露在外的半边头颈挠得鲜血四溢,很快招架不住倒在地上。
那只肉人此时却显出十二分的难缠,虽然长得不咋完美,但无论什么样的伤痕都能迅速复原,等待火车开近的这十几秒之间,佐娅为了抗住又不让它触碰到自己算是使劲了浑身解数,肉体已经累极,全靠意志力和偶尔舔舔莱伯尼兹的血抗着。
笛声再度响起,这次已离得很近了,佐娅猛地将肉人格开转身去看。
一辆马拉火车由远及近飞速开过来,佐娅直到回头才看出来,那种古怪的鸣响原来是一只趴在车头不断尖叫的“人笛”发出的。
那声音对犬类堪称折磨,更不用说听力灵敏的比格,佐娅虽说变了个身,但本体还是比格犬,好在声浪对在场的另外两位也造成了同等程度的伤害,大家都下意识后退着远离驶来的车。
火车车轮没有着地,开在半空之中,动力全靠前方蒙着眼的马支持,后方的轮子却在坚持空转。车厢中还有不少“乘客”,他们向外伸着肥白的手指指点点,吵闹着车应该驶向哪里。
一团混沌的丝线团在驾驶舱里,停在不远处。
混沌间依次张开数只眼睛,眼睛张开又闭合,发出轻轻的啵噗,佐娅朝它跑去,没注意旅伴也抽空向对方依次眨眼,完成了一次和“吃了没”“吃了,您呢”类似的招呼。
咔哒一声,车窗落下来。
佐娅大喘着气确认:“奎拉?”同时递上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样的订购单。
丝线团接过确认,佐娅急得回头看,她与肉人只隔着两个蹬冲的距离,此时后者已掉转身冲她来了!
就在奎拉审核完成订购单时,它已冲到佐娅面前,佐娅下意识闪身躲过,恰好露出背后的奎拉,肉人咆哮的鲷鱼烧头直接冲进了奎拉敞开的车窗里。
慵懒混沌的半透明丝团瞬间实质化,捕食般迅猛扑上来,吞下了肉人的头肩,后者几乎是下意识用双手攀住车窗边缘向后撕扯。
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佐娅的选择当然是冲。
腰斩,腰斩,腰斩……
利爪这一次似乎和她有同样见解,双爪勾起,大力向内合抱,钢爪嗤嗤地穿过肉人,完成了一个血腥的握手。
向外撕扯的动作迟滞一瞬,随着头肩被奎拉融化,肉人仅剩的上半身啪叽一声砸在地上。
它的下半身还站在原地,拦腰断裂的伤口内是和外部如出一辙的颜色,淡黄色的平滑肝脏组织被切得犬牙交错,在被切断的下一秒立刻就开始蠕动着增生,被奎拉吞噬的断口却像被烤焦了,缓慢散发着黑烟,真的死去了。
佐娅脚步不停,趁着这个时刻冲到车厢前用力拉开车门。
阳光照进昏暗的车厢,厢内壁刷成了红色,天顶布满星星,里面已经挤满了白胖的肥猪,甫一拉开,刺耳的猪哼声不绝。
“车怎么停了?继续开,继续开!向东开!”一只大叫。
“谁说停了?稳中向好!”另一只立刻反驳。
“是停车了,我们不能无视问题,要让车重新开起来,这才是问题重点。”一只头头是道,肥胳膊上戴着袖章。
“不错不错,我看重新让车开起来,不仅要靠深化改革,还要靠推进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要靠提高干部队伍素养,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只戴着眼镜,捧着茶水。
“我们需要开个会!”一只提议。
“不对不对,我们需要成立一个新部门,就叫推动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
“我看需要我来领头!”
“我来!”
“我来!”
佐娅在喧闹中冲车夫喊道:“没位置了!”
丝线嘶嘶地笑:“满位我就走了。”
“别别,你等下!”佐娅瞅准一只最吵的猪,不顾他吭哧尖叫,薅住他油肥的后颈把他从车厢里拖下来,捧起增生到几乎黏连的血人猛丢上车。
“好了!”
奎拉仍旧嘶嘶地笑,也不关车门,也不说话。
佐娅顿了一下,突然一脚踹开肥猪冲到旁边,捡起自己卸任后已长成一只肝脏的断手递给车夫。
车夫接过她的断手。
车夫啪叽一声把她的断手丢在地上。
车夫冲她发出受辱的咆哮。
佐娅
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
她正要和奎拉理论两句,突然反应过来——
人矿是最廉价的材料。
这一车猪恐怕都比人要贵,且贵得多。
他们被喂的脑满肠肥,乘着要自己命的马拉火车一路驶向迷雾之外,驶向某个巨大的食堂,载歌载舞地进入菜板上,油锅里,最终成为不知道哪个部门管理者的口中一餐。
而人……佐娅抬头,看着火车顶上那个惊恐又疲惫的前同乡。
人只能成为工具。
她已经是一只小狗,也染上很多狗的小习惯,但在内心中她仍旧保留着人类的认知,而恐怕在这个从她老东家驶来的车夫眼中,无论皮囊几何,她也仍旧是人类。
人类是她的检疫章。
一瞬间,某种强烈的憎恨涌起,雪花般的记忆拨动转轮,有什么隐隐要翻上来,却又被车夫敲打车厢的不耐烦声音打断。
寒风吹过,情绪一瞬间消弭。
眨了眨眼,她极快地思考了一下,把之前抽到的那把小电锯塞给了车夫。
这一次奎拉很满意。
车厢哐啷一声合拢,人笛再度尖叫,伴随着车内肥猪隐隐地嚎叫,马拉火车再度上路,一路向东疾驶而去。
“不
一声有些虚弱地犬吠在肥猪的声声嘶叫间传来,佐娅转过身,看到撑着废墟摇晃起身的莱伯尼兹。
他银亮的胸甲已小半破烂,脖颈血肉模糊,半边头脸都浸在血中,黑卷发被一缕缕打湿,落了几丝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
他仅剩的那只眼睛中焰火闪烁了几下,隐隐露出他原本的金眸。
吃力地站在那,他嗓音沙哑地问:“邪淫,你将祂送去了何方?”
祂与它在兽人语中只差一个喘息,此时莱伯尼兹已然力竭,呼哧声都带着血气,这一星半点的差别佐娅压根儿没听出来。
“不知道,据我所知是去食堂了。”她对他耸耸肩,面对已成定局的胜利忍不住又笑了笑,嘴贱了一句:“别担心,我觉得它肯定很好吃
莱伯尼兹垂下头,慢慢地跪了下去。
他周身的火仍旧烧着,只是看上去已像被闷灭的灰烬。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蔓延开来,连那嘶叫的肥猪都哆嗦着噤声了。
佐娅本该察觉到不对的,可她已然累到极点,站着的大腿都有些哆嗦。咳嗽了几声,她找了块石头倚靠,喘息几声说:“圣枪使,现在胜负已分了吧
“你要是
【不要再刺激他。】
可惜来不及了。
“啊
莱伯尼兹的口与身躯中发出一种混杂哀恸的狂怒,热风从他周身猛然炸开,吹走了佐娅的呼吸。
他整个人化作一杆长枪突然闪现过来,趴在地上打哆嗦的肥猪半边身躯直接被他烤得气化,佐娅根本没反应过来,全靠旅伴迅速向一侧流淌,将她拽离了原地。
长枪飞过去,一滴灼热的眼泪溅射,落在了佐娅的额头上。
它烧穿旅伴凝出的胶状水盾,烧穿佐娅的毛,皮,肉,骨,神经,一路烧下去,烧入她的眼睛。
佐娅只觉得的左眼一阵刺痛,随着一声轻轻的噗嗤,她感到有什么从眼球中冒出来。
破碎的虔诚从她脸上流下来,滴落在废墟之间。
她的左眼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