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桃张梅一早就回来了,直到关绮在地窖里面,心里吓了半死,拼命拦着李正盈不给她进。李正盈原本没什么,被他们一拦,便非要看看关绮在做什么不可了
敲门进来见到了那小郎,李正盈一下两眼发光,骂骂咧咧地埋怨关绮一个人吃独食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猎户姐妹煞白的脸
关绮让李正盈先出去,独自和张桃聊了聊那小郎的事情
「他现在叫承影。」关绮说
张桃张梅换了个眼神,明白了关绮话里的意思
「先让绣眼照顾着他,身子养好一点,你们就把他就带到再思楼里,亲手交给连懿。」关绮看了眼承影手上的烙印,「想办法把那东西去掉,其他的事情就不必你们担心了
张桃点了点头
回到监舍时刚好赶上晚饭,然而两位在猎户家里吃了不少点心,懒得移步去饭堂,便直接回去了
三品以上贵人的女儿入学做官生,用度便比推举来的民生阔绰好几倍。民生六个人挤一间屋子,官生一个院子里却只住三人
李正盈和关绮之外,还有一位云南土司的长女,汉名写作花杏
花杏不贪美色,却实在好一口美酒。刚入学时,她曾偷着在院子里私酿解馋。学监发现了酒缸,以为是关绮又在肆意妄为,直接抽了她几鞭子。花杏随后登门道歉,细心照顾关绮好久,两人却也因此结为了好友
今日听说好友告病,花杏下了课也没去饭堂,匆匆赶回内寝,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哦
她一下便明白了,于是翻出了最后一坛私酒,耐心地等待好友潇洒归来
初秋的季节天气还热,李正盈一见有酒,干脆脱了上衣,只穿一件主腰倒在花杏床上,一盅一盅地往自己嘴里灌
李正盈对国子监的生活颇有不满,如今难得有个放肆的机会。武将家的女儿最是直爽,到兴头上了,直接拉着花杏,同她讲自己今日的奇遇。不曾想花杏只听了个开头就脸红了,掐着李正盈的手腕,让她切莫再讲
「你在云南也算是个公主,怎么长到这么大了,还没尝过男人么?」李正盈惊讶地问
花杏摇头,「我结了亲的
她起身拉开帘子,迎着烛光站好。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里,又在她头上打下一圈柔和的轻纱
花杏把上衣撩起来一些,露出了自己的小腹
吓人的疤痕密密麻麻
李正盈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还生过孩子
「阿刀还未出生就和我订了婚,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刚满十五岁就进了门。」花杏爬回床上,「我在白光神面前发过誓,这辈子也就我们一对
「原来如此,」李正盈恍然大悟,「难怪你和我俩是朋友,却从来没进过猎户的门
「那你孩子呢?」关绮问
「是个姑娘,就要满五周岁了。」花杏的模样明亮许多,「阿刀本来闹着要跟着我来,就算假装成仆人也没关系,可最后还是留下带孩子了
未来的土知府长相确实秀气,眉眼都像工笔描出的一般。平时看不出来,如今仔细了瞧,关绮才发现花杏的美人尖是虚着勾的边
「真好,」关绮语气平淡,「两情相悦定终身,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正盈笑了,「这话轮得到你说
「总是羡慕的。」关绮看向花杏,「不知道云南传没传开,我母亲一直有『天下良媳』的美名。一辈子就娶过一位郎君,可是也收了伺候的通房,最后扶正了当家做主,也算不上圆满
「那可不是?要是真深情,就算郎君没过门就死了,也能守下个一生一世。」李正盈插嘴,「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真要做个情种的标杆,你关文缯肯定吃不了那种苦
「若真是佳偶天成,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关绮反驳,「遇到知音,弱水三千自然不如那一瓢,哪里需要吃什么苦。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花杏看着她俩拌嘴,趁机给自己倒满了最后一碗酒。悄悄清空酒碗之后,她开口道:「你们说的都不好
「怎么不好?」关绮和李正盈异口同声问道
「文缯说的不错,确实要遇上一个知心的,但即使两心相通却顺其自然,往往未必修成正果。」花杏郑重地说
她看李正盈有些得意,又摇摇头
「情贞情深确实需要吃苦,却不只是估满所说的『守寡不娶』那么简单。婚姻相处总有让人恨不得马上守寡的时候,忍让退步才是其中最难的地方。即使是家里人仰马翻、被人气得吃不下饭的时候,也不会转头找新鲜爱奉承的美人儿寻求安慰,听着容易,实则少有人做得到
关绮看了看李正盈,又看了看花杏。她仔细品了品花杏的话,似乎也有一点道理
但也只有一点道理
或许是自己过于玩世不恭,从未真正爱慕过某家公子,关绮对好友的劝诫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另一边的李正盈就不如关绮耐心,挥挥手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好啦好啦……咱姐几个也就这几天还能待在一块儿了,别谈这种家长里短的
「好好,是我不对。」花杏自罚一杯,随后转向关绮,「说到这个,我知道估满要去军营做事,但一直没听过你的去向。文缯难道准备考试不成
国子监生修业结束后,根据表现会分为好几个等次。表现十分优异的,可直授同功名。较为出色者,大多会去各处衙门见习,将来候补做官
其他剩下来的,要么遣回原籍,要么继续留下,最后还是得靠科举入仕
花杏身份特殊,考试只是走个形式,礼部早就安排好了她的去处。李正盈吊儿郎当的性格肯定也不会读书,拳脚在武官当中也不算太出色,还是因为母亲镇守西北有功,才破例在御林军插了个职位
至于关绮
她又想起姐姐的信,摇摇头,「不说这些了,马上要走,还是先把阿杏的私酒清了吧
等午夜过了,关李二人才离开花杏的房间
这间院子南北通透,夜间总是偏凉。冷风扫过新修的屋檐,带下了几片干透的枯叶。看不出黄绿的叶片摔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轻轻就摔成了粉末。除了清吟的微风,落叶便是四周唯一的声音了
好天气,正好带走些果酒的甜腻
「喂,」李正盈捅了捅关绮,「你信吗
关绮问:「什么
「阿杏的事儿
「阿杏的什么事儿
「一生一世一双人
关绮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李正盈觉得好笑,问她:「怎么回事,阿杏的话你到底信不信
「我只信她到现在。」关绮扶着李正盈的肩膀,「阿杏现在说话是真心,将来就未必了
李正盈歪着脑袋,眉头紧皱思考着,随后才反应过来,「嗨,那我俩不是一样的么
「那也不是。」关绮伸个懒腰,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这批监生快走了,连佣人们也开始不上心。她似乎有些失神,默默看着院墙,像是在想离开国子监后的日子。这个样子引来了李正盈的目光,后者好奇地凑过去,顺着关绮风目光看去,却什么也见不到
她不免嘟囔道,「在看什么啊
「没看什么。」关绮回过神来,借着微醺在好友背上重重拍了一掌,「要不要打个赌?阿杏说她自己是自愿忠贞不二的,但是京城不比大理,灯红酒绿迷人醉,迟早要跌入夫郎之外的温柔乡
李正盈考虑了一会儿,在空中比了一个十字
「十万两?」关绮瞪眼
「你疯啦?这么大个数,我连纸钱元宝都拿不出来。」李正盈咬牙切齿,脸上因喝酒起的温热顿时吓退了一半,「我、我说的是十个月
关绮慢悠悠地回答道:「要我说啊,阿杏最多最多呢,也就坚持半年
「哼……」李正盈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懊恼自己草率的决定,「刚才还羡慕人家鸳鸯两飞,现在就赌人家马上开荤
她扭头看了眼花杏的房间
这样痴情的姑娘,怎么可能不到三月便琵琶别抱呢
「你可不准请人故意色诱人家。」李正盈临时打了个补丁,「得她自己愿意,这局才算
「当然得她自己愿意,」关绮伸出小指,「不然我可是要蹲大牢的
李正盈笑了,伸出右手和关绮拉钩。「我要赌什么
「赌你家书房那只有价无市的南海红珊瑚
「好。」李正盈爽快答应,好像听不懂「有价无市」的意思似的,「要是你输了……你要请连懿陪我喝一顿酒
两只拇指相印,就算立下了赌约
千里之外的土司府里,苦于相思的小郎君辗转难眠
女儿被姑姑抚养后,漫漫长夜,连婴儿的哭闹呢喃都听不见了。孤独如同白光神座下那只老虎,在夜深人静之时吃掉了他的心脏。除了团圆的念想,他身边只有花杏送的信物才能缓解这磨人的思念
「阿杏……一定不会忘了我吧
没有风吹,他却在床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