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家
“哎呦,这个房子盖得好咧,像小洋房一样一样的。”云婶笑着对秋迟说。虽说这邻里邻外的都知道秋迟话少,说的好听是文静,说白了就是“锯了嘴子的葫芦没口齿”。但是听了云婶的话,秋迟竟然微微一笑,说着:“云婶,二楼我的房间都是我自己出的主意弄的呢,特别漂亮。”眼见秋迟是难得一见的喜形于色,云婶怜爱地看着秋迟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家那“老不死”叫走了。
剩下秋迟一个人,仍旧呆呆地站在大门口,眼睛却亮亮的。她看着这栋属于自己一家人的小房子,感受着人生中第一次走进隶属于自己的房间的微妙的膨胀感。这微妙的膨胀她反复地咀嚼,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忘记,直到她再也回忆不起来的那天。这是秋迟第一次拥有独立的鲜亮的粉刷的墙壁,这是她第一次住进不用堆积杂物和货品的房间,这是写着秋迟名字的处所。这是完整的秋迟。尽管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栋小洋房里,后来会发生从来没有预想过的画面。
舟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四面环山的地形,限制了交通的发展,经济也就发展得不温不火,幸而是辖于富庶的津城,指缝子里漏一些,也就够一个镇子的生计了。舟镇离市区驾车五十分钟的路程,公交车却要一个多小时。家里只有一辆载货的三轮车,所以秋迟很少去城里,一方面是路程长,去一趟也麻烦,另一方面父母从小就管得严,并不放心秋迟一个人到城里去。秋迟生性温吞、怯弱,对父母言听计从,也并不觉得父母管得太严。
这个初三毕业的暑假,秋迟的叛逆期照样没有来,还是一潭死水般,她静静数着高中开学的日子。没有烦恼的长长的暑假,秋迟大半都溺在搬进新房子的喜悦之中,尽管这其中隐隐地含了她对未知高中生活的忧虑,但秋迟还是揪着金子的耳朵,说着“这大概是最幸福的夏天了吧,金子,我们最喜欢的就应该是夏天。你最喜欢游泳了是不是呀金子?”的悄悄话。金子也幸福地拱了拱秋迟的手,摇摇尾巴跑走了。
穷怕了,好在,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两层的小洋房,一楼是父母开了十多年的便宜五金店,加个厨房和厕所。二楼就是秋迟的家了,三室一厅,装修其实很一般,毕竟盖房子花光了多年的积蓄,凑不够装修的钱,最后三万块还是借的。房子右面就是远远的浏河,秋迟常常趴在窗子上歪着头看着它。这是舟镇的母亲河。
左边就是邻居云婶一家了。今天日子正好,父母请了相熟的邻居及父亲的几个酒友来家里吃晚饭,权当庆祝乔迁了。没想到来了一大帮人,在大堂坐了个满满当当。秋迟的母亲是个勤劳能干的妇女,现下正在厨房里炒菜,眼见来了这么多人,越发热火朝天了。秋迟父亲则大声地安排坐席,酒友自然是挨在一边坐,各人贺喜的、聊天的、推搡的,乌啦啦乱作一团,比灶膛里的火焰还要高。秋迟则默然无声地在这之间穿梭着,天热,堂子热,厨房更热,来来回回地出了一身汗。虽然面上不怎么显,也是一层薄汗晶莹。
终于,碗筷、酒杯,热菜、凉菜,啤的、白的,都是齐整了。秋迟怕生,躲在厨房歇了歇,好歹是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父亲在外头大声喊着妈的名字,喊着让我们也上座吃饭。恰恰这张大桌子就剩了两个座位,秋迟低着头坐下,左边是妈,右边是……是哪个叔叔,爸的朋友。家里来客,秋迟几乎不出来吃,也不喜欢上桌,更不会坐在爸旁边,他们喝酒、吹牛,不关秋迟的事。所以秋迟并不记得他姓什么。隐约知道是个老婆病没了、儿子上大专的出租车司机。秋迟胡乱想着,突然听到右边在叫自己的小名。“秋秋,多吃点菜,等下被吃完了,你还不饿着肚子呀。”“谢谢叔叔。”秋迟脸红红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寒暄。还是太热了,风扇摇着头也吹不着秋迟,于是秋迟加快了速度,想着赶紧吃完回楼上躲着。
此时已经酒过三巡,刘成收着劲儿喝,也还是有点醉了。转过头看见的,竟然是一截细长的脖颈。这让他稍稍回神,原来是秋秋埋着头苦吃,穿着的白色短袖泅出一团暗色的汗印。秋迟并不很白,她是吹着野风、玩着蝌蚪长大的,有的是健康而有鲜亮的暖白皮肤。刘成却看愣了,秋迟脖颈与锁骨的一点色差,额上重新渗出的一层薄汗,嘴上不自觉带着的一丝弯起,把刘成看愣了。一阵阵地酒气、热气之中,竟好似杂着一股少女的汗气。这是香的、暖的,刘成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是的,刘成结婚结得早,前年新丧的婆娘刚嫁给他时,也才20出头。可是他没有闻见过这种气味,从他老婆身上,从任何人的身上,都没有。
秋迟往嘴里塞完最后一口饭。刚抬头,就发现右边的叔叔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发呆。秋迟尴尬地心想,不会是我低着头猛吃饭被叔叔看完全程了吧。秋迟疑惑地对刘成笑了笑,刘成才猛地从迷迭香梦中醒神,意味不明地看着秋迟。然后刘成笑了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地,向秋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并告诉她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秋迟微微笑着说:“谢谢刘叔叔,我吃完饭了,您慢吃。”就悄摸地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