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凝视、被轻慢的屈辱哪是这么容易忘却的,你心里很清楚,即便身边有善良的同学和靠谱的大人(存疑)保护他、帮助他回到正轨,但有的事只能靠他自己消化。回想他匆匆离开必x客时的神情,今天能笑呵呵地站在你面前,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大的努力。听这番话,看来他还不能完全放下秋声的事,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反复思考得出的结论,还是小寸头室友谈心的结果?
心存一丝希望,总好过在沉默中灭亡。
他鼓起勇气再次面对黑暗,是因为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吧。还是说,他也和你一样躲不过诅咒,永远徘徊在地狱门口,腿上挂满了恶鬼,头顶只悬着一根蜘蛛丝?
不不不,你已经走出来了,哪有这么严重!没有那么严重。
你要搭的那班地铁已经开走了,候车时间重置回五分钟。小春和你退出队伍,走到挂着钟的柱子后面。他呼出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既然你是在偷拍群找到他的,那么被他伤害过的肯定不止我一个。除了他,那些投稿的、打赏的、鼓掌叫好的,难道都要放过吗?我可不能自顾自躲起来,那样不就成缩头乌龟了吗!”
说完,怕你夸不到点子上,连忙提示关键词:“我格局挺大的吧?”
你可没有为他骄傲的意思:“我不会允许你跟他们起正面冲突的。”
“当然了,我又不傻。陈安之说,目前这种情况最有利于我们,敌在……白马寺?”
“敌在明我在暗好像不是这句。不过你放心,他只知道我们是通过网络锁定的目标,具体怎么操作我没跟他说。就是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如果报警没用,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微博曝光他们?先匿名投稿,然后艾特知名校友,最后把他们一锅端了。舆论战也是很有用的。”
你不是没想过这点。跟你比起来,小春可以说是完美受害者,只要他不介意被更多人围观上厕所,也许这是一条可行的道路……还是别了吧。
“至于我那表哥,”小春耸耸肩,“拉黑归拉黑,过年总要走亲戚的,至少让他在太姥姥面前出丑。我的战袍已经选好了。”他拿手机给你看商品页,这是一件带有铆钉元素的大黑羽绒服。是打算一言不合把人扎死在身上吗……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不得不提醒,“偷拍群里只是一些网络账户,所谓的一锅端,到最后可能也就炸了个群,对他们的现实生活没有半点影响。等风头过了,同一批人开个新群继续狂欢,你的脸不就白白被记住了吗?”
“也对哦……”小春的脸色黯淡下来。
“据我所知,他们支付佣金有别的渠道,比如个人用邮箱投稿给搬运号,稿件被选用后,钱不定期打到账户上,这个银行流水大可以解释成“朋友借钱”,无法证实和贩卖视频之间的因果关系。还有,原则上,传播淫秽色情视频是可以判刑的,但一条产业链上的人成千上万,从何抓起?——涉案金额都难以统计,也没有现实中的人受到物理意义上的伤害,大概率不会被立案吧。”
“这也太……太难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的大本营设立在海外,即便被曝光,警方也有理由不管,毕竟不是内网的事,咱们可能还会被倒打一耙违法翻墙呢。综上所述,你觉得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说实话,就算高清露鸟视频被传开,男生的名誉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小春以后要进入的行业有特殊性,这条视频的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让它消失在大众的记忆中。
再说了,舆论也不是什么制胜法宝,网上针对偷拍发起的讨论还少了吗,有几次等来一个明确的“抓了”?反倒是女生们人人自危,被要求学会随时检查双面镜和针孔摄像头,想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就要活得像个特工。
小春一下子就泄了气。你拍拍他的肩:“慢慢来吧,你先专注学业,我就潜水在那个群里,哪天找到破绽,总能想到别的方法捏着鼻子哄眼睛罢了。
“还是走野路子吗?”
“嗯。”
“那我是不是还要再
“不用不用。”这一次,你考虑动用姐姐的力量,刚好她这阵子闲,找人也很在行。你发现偷拍群有不少受害者是附近的学生——不是因为你眼睛尖,而是他们发图时会主动打上tag,就像强调商品原产地一样。这也就意味着,很多网络账户下的真人就在你们身边,就算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至少找渠道曝光这些人的长相和活动范围,让人有所防备。
挨骂就挨骂,没结果就没结果,你只想睡个好觉。看着面前的小春,你无奈地发现,人果然还是群居动物,但凡多个人站在你这边,淤血增加一份疏通的可能性
返程路上,你想起任燃莫名其妙的一问,仅仅见过两面,他就发现了你的异样。不至于吧,十年了,那件事的余震还在你指的不是被窥淫癖差点搞死的烂事,而是一拳把空军预备役从天上打下来的那一仗。
那天,是龙在天主动要求和你去巷子深处谈话的,光是甩掉看热闹的人群就花了不少时间。你头一次感觉到两个人的权力关系发生了逆转,应了那句俗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龙在天那双鞋显然是磨脚极了。他先是恳求你不要声张,当时他只想上传贴吧,等“运气好”的兄弟们存下来,十分钟后就删除,谁知道网络推手会故意把事闹大啊。
他还说,他家境贫寒,母亲一个人打三份工,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现在一身的病都没钱治。是,他错了,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他妈妈?为什么一个未来的母亲要为难一个已然的母亲?你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吗?那你至少有自己的妈妈吧?
你不为所动,只是坚持让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公开自己干过的坏事,并向你诚心道歉。
他快哭了,说他给你跪下都行。
他到底也没跪下,你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
巷子很深,没有监控,面具破碎的学生会长口不择言: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切腹谢罪吗?还是一个一个杀光看过你的人?”
“你一个女的迟早要脱光了给男人看的,还要被男人操呢,早看晚看,一个人看一堆人看,有什么区别?”
“自己做那丑事还怪别人看你?”
“哦,我懂了,想勒索我对吧?你们女的就是拜金,告诉你,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已经是全市的笑柄了,不如借着热度出道当鸡,以后还能填饱肚子,谁给你的脸在这跟我大呼小叫的?”
还有更多掏心窝子的可惜你没录音,也不稀罕想起来,当下只觉得自己好蠢,蠢得可笑,竟被这么个玩意儿害得差点寻短见
《肖申克的救赎》里提到的institutionlized,在中文语境里也许可以译作“被阉割过的”。情况很明朗,单选送分题,要么你在荣誉谋杀中死掉;要么你忍气吞声,回到这条丧尸生产线上。
你大梦初醒,用加粗的红色马克笔划掉整个题目,看不出整张卷面的得分点在哪,唯一清楚的是,至少在你挥拳的那一瞬间,肾上腺素重新分泌,心脏泵出了新的生命力,所有的自我怀疑都烟消云散,公序良俗早该被鲜血所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