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是一个男人。
“就这样,”他的声音透着不屑,“她就会向我屈服?”
我的头皮一痛,有人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提起来。我尖叫,嗓子哑得像好久没喝水。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他。
“陛下,”他的灰眼睛望着我,说,“还记得我吗?”
我跪在冰冷的石台上,慌张地摇头
我不是一个可以被称为陛下的人,我知道。
因为没有一位陛下每日只穿一条单薄的白色长裙,赤足踏着地面行走。
也没有一位陛下会戴着一个颈环,上面系着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握在他手里。
他把这枚颈环叫项圈。“防止你咬我。”他说。
我在漆黑的夜里悄悄摸清了那上面的魔纹——是一个禁魔环
他很忙,但一有空就把我牵出来,到处走,不管路面是光滑的大理石,还是尖锐的石子路。
人们看见他,就向他行礼,叫他陛下
那天,广场上开始建起一个断头台。
他把我的脸按在玻璃上。
“给你准备的。”他告诉我。
我开始发抖,开始流泪。
“你害怕?”他问我。
“当然,”我说,“请您不要处死我,陛下。”我学着其他人对他的称呼。
他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扇窗户前
几天后,午餐,他喝了一点酒,他也喂了我一点。
我呛到了,他于是把整瓶酒浇到我头上,我的金发和长裙全湿透了,贴着皮肤。好冷。
“马上将有一出好戏。”他说,“邀请您赏光和我共同观看。”
他伸手。他第一次不是牵我颈环上的链子,而是我的手。
他把我带到正对广场的阳台。只有国王和他的家人才能站在这里。
广场上有很多人,围着高出一截的断头台。那么多人,密密麻麻的人,却没有一丝声音。
有几个人被带了上去
我不喜欢将要发生的事。我垂下头
他抓着我的颈环,强迫我抬头。
“你看到了吗?”他对我耳语,指点我看向刑场上的那几个人。那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他最高,眼睛最亮,自从看到我,视线就再没移开过。我看不清那人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但我知道是蓝色。
“那是你的骑士。”他对我说,声音里透出兴奋。
我的骑士……我努力回想……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认识他。”我如实说。
“再好好看看。”他对我说。
我努力地看着那人,那个蓝眼睛的陌生人,他最先被按上断头台,直到他们把他的头按下的前一刻,他仍旧在注视我。
但我确实不认识他。
他们固定好他,走到机关旁边。我瑟缩地垂下头。但我身边的人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头抬起来,我正好看到——闸刀落下,鲜血溅出,那颗头咕噜噜掉到地上。
接下来是第二个人……
“可、可以了吗?”我问。斩首的画面让我想吐。
他松开了我的下巴。他牵着我回去了。牵着我的链子
“这不是很好吗?”这个穿把脸埋进兜帽阴影里的术士说。我记得他是我最初睁开眼睛时在场的那个人。
“她成了一个白痴,”他回答,“这很好?”
“她仍旧是这个国家民心所向的女王。恕我直言,您把她带去观看死刑的举动太冲动了,因为见到她,各地又多了几起暴动事件。”
“因为见到她?”他嗤笑。他提着我的颈环把我拎起,我慌乱地抓着鸭绒被,遮盖我的身体。
“也许她因为心灵破碎,灵魂已经变了模样。可人民看不到灵魂,他们只能看到这具躯体,这血管里流着的仍是最后的王族的血。”
他冰冷的眼睛注视着我,对这个术士说:“你是在建议我按照原计划行动吗?”
“我看不出计划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陛下,”他回答,“她变得如此驯顺,她会是一位美丽的新娘
他牵着我的锁链,把我带出城堡,一只旌旗飘扬的队伍在大门前守候,所有人穿着辉煌的戎装,包括他,只有我在单薄柔软的白裙下瑟瑟发抖。那匹黑色的骏马是他的坐骑。城堡外的石子地扎着我赤裸的脚底,我知道而外城的路更不好走。我知道不用太长的距离,我的脚心就将血肉模糊。
我开始发抖。我忍不住下跪。他抓住我的肩膀,让我维持站姿,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
他捏着我的肩膀,把我连提带拎拖到他的战马前。
“我……我恳求您的仁慈……陛下……”我快哭了。
“我正要给你仁慈,”他回答,“只要你安安静静,别惹我心烦。”
我盯着他的领口,不敢抬头。
他把我颈环上的锁链解下来,扔到地上,接着把我抱上马。他自己也上了马。
这只队伍行走在宽敞的街道上,沿途两边是默不作声伫立的民众。他们手里拿着鲜花,脸上凝聚着阴霾。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这些是你的子民,”他在我的头顶对我说,“你可以向他们招招手。”
我没有向他们招手。我的腿紧贴着他的腿。我的手紧抓着他战甲的边缘。我把脸埋在冰冷的金属上。我不想迎接那些目光
出城了。城门外是挂着枭首示众的头颅。有一颗头就用它那双尚未腐烂的蓝眼睛望着我,望着我,直到再也望不到我。
我有一滴眼泪滚了出来。没有更多了。因为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他在傍晚时把我关进一架马车,关了很久很久,除了送饭的侍女,这一路上我只能见到他
“我们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他扶我下马车,“你会成为我的王后。”
我试图向他微笑一下。可他看到我的微笑,表情立刻冷下来,不再看我,不再对我说话
这是另一座城堡,另一座王宫。我脱下了那条白裙,换上绣工繁复的长裙。
关我的房间变得更豪华,有三个侍女照顾我的起居,一位宫廷女官告诉我婚礼的流程。
除了她们,我仍旧只能看到他
“明天我们就结婚了。”他对我说,“有什么想说的吗,陛下?”
我嗫嚅着,不知道该不敢回答。每次他叫我陛下,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触怒他。
他抚摸我的头发。
“我仰慕过你,陛下。“
我不需要回答。他想要那位“陛下”的回答,我不是陛下
婚服很厚,王冠很重,我走了很多的路
主持婚礼的主教说,我们的结合即为两个王国的结合,从此我们就是这个联合王国的国王与女王
那天晚上,他对告诉我,如果我在一年之内没有为他生下继承人,我就没用了,可以死了;等我为他生下继承人,我也没用了,可以死了。
“害怕吗?”他问我。
“一个继承人很容易夭折的,”我说,“让我再多生几个吧。”
他难得没有显出不快,亲亲我的额头,走了
后半夜,我被脖颈上的寒意惊醒。那是照顾我的三个侍女中的一个。
“陛下,”她的眼睛里噙着泪光,“您应当在英灵的殿堂,沐浴在诸神永恒的光辉之下,而不是像现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脖子被割破了,我很害怕,我尖叫,她被弹开,风暴出现。我在风暴的中心。
我看到许多人涌了进来,但他们都没法靠近我。如果我能一直呆在这里就好了。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风暴在抽走我体内的魔力,我将死于魔力枯竭。
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
他来了,伸出手,风割伤了他的手指。
“让它停下。”他命令我,“你想死吗?”
“不,”我说,“我
他向旁边伸出手,卫兵把那个刺杀我的人押过来。她被堵上了嘴,发丝凌乱,满脸血痕,眼睛睁得很大,注视我。就像那双蓝眼睛。那些被悬挂在城门上的头。
他抓着她的头发,用他的短剑割下了她的头。血溅上他的衣襟和面颊。
“让它停下来,”他说,“你不会再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
风暴消失了
我的侍女增加到了五人,其中一位是一名骑士。
她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看“陛下
有一天,我问她:“你以前认识我?”
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那时我是什么样的?”
“杰出。”她说。
“现在的我是不是令你非常失望?”
又是迟疑。
“不,殿下。”她说
晚上,他来了。
“你终于开始好奇你的过去了?为什么不来问问我。”他带着残忍的兴奋逼近我,“我很乐意给你讲讲你的过去,女王陛下。你曾多么奋力地对抗我的入侵,又多么可悲地功亏一篑。你曾在我面前多么冷傲,多么尖锐,摆着怎样的面目对待我
“我不记得了……”我小声说。
“对啊,你不记得了,因为我用魔法打碎了你的心灵,让你什么都忘了。”他捏着我的下巴,“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陛下。你居然相信,我会保护你
“因为我只认识你,”我说,“我只有你。”
他半张着嘴,过了许久,轻轻笑了一声。
“这也是我的命令,”他说,“你能认识的只有我。”
他松开了钳住我下巴的手。他没有过夜就走了
我怀孕了。我希望这是一个女孩,这样他会把我留得更久一点
“一个女孩儿。”术士收回放在我小腹上的手,看向他,“没有用处的孩子。要留下吗?”
我浑身冰冷,抬头望向他。
“还用问吗?”他回答。
他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直到我的血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