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和的日常生活,通常是被女管家安排好了的,譬如今天,上午去做美甲,必须是低调优雅又费时间完成的款式,中午在附近的米其林餐厅跟朋友餐叙,下午回到涩谷区松涛的豪宅,阿姨们会来家里插花闲谈。
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和室长桌边的最中间,美和心不在焉地打理着修剪整理过的花枝,和服打扮的中年贵妇们在长桌边坐下,一边热烈地聊着天一边插花现在的男孩子真是不像话,要放我们年轻的时候,直接骑着机车抡着棒球棍去把那男人的手打断。”
“少在那儿说风凉话了,现在你还骑得上机车吗?”
“再说了,我们美和哪里能做那种事!我们美和可是从十三岁开始就按照贵族家小姐的标准养大的。”
“是啊,说起来我还常常想起那个时候的小莲,又要忙着华原组的事又要照顾那么小一点的美和,跪在我们面前恳求我们去帮他了解豪门小姐应该怎么培养,啊——明明那时候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对呀,他说华原组要洗白上岸的话,美和以后也要一定是豪门家的女儿才行,不然以后她的婆家肯定会挑三拣四的。”
阿姨们的老公从前都是华原组的若头,随着华原组变成华原财团,她们也从手提棒球棍和日本刀的极道妻变成了拎着birkin的豪门贵妇,阿姨们华发渐生,也变得格外爱絮叨起来,美和安静得像个玩偶,对此充耳不闻。
“不过美和要是真嫁进那些上百年的豪门,像我们这种黑道出身,婆婆肯定挑三拣四,那种轻蔑你们难道看得少吗?”
她们自己也有生育女儿,附和声不绝于耳。
“要是招上门女婿入赘华原家,比起那种脚踏两只船的烂人,不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对吧?”
美和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姨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确认对方的态度:“是啊,最好的上门女婿就应该是小莲啊。”
“小莲小的时候我都还记得,他才十二岁,看起来又瘦又可怜,还有胆子来找华原先生谈他母亲的债务问题
“唉哟,那个时候的小莲才那么大一点,讲话却特别有主见,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华原先生,华原先生特别高兴,不仅免掉了他母亲的赌债还说要认他当养子呢。”
“其实华原先生说不定也是想让小莲做他女婿的。”
阿姨们又连声附和了起来,美和脸上的表情岿然不动。
“不过小莲要是当年改姓华原就好了,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非议,说什么明明是华原财团,掌权人却姓高野什么的。”
“他是跟他妈妈姓的,那个时候他妈妈不是还没有过世吗。”
“小莲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他那个母亲
很快便有人低声喝止:“别说这种话。”
美和也很清楚她们谈及的是什么,她只是安静而专注地插着自己的那瓶花。
高野莲,华原财团现任社长,华原组组长的义子,可他的母亲却是歌舞伎町最肮脏的妓女,又酗酒又赌博,还在男公关身上一掷千金,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液,之后从大楼顶层一跃而下,彻底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长桌边沉寂了片刻,阿姨们很快又调转话题,聊起了马上到来的赏樱会的筹备。
终于送走了阿姨们,美和站在庭院中间,只觉得浑身疲惫。
阿姨们是很好,像妈妈一样的关照她,只是她们也对高野莲很好,如果要问她们,她们肯定是一百个赞同高野莲迎娶美和,成为华原财团彻头彻尾的掌权人。
美和走回大宅内,看到客厅边柜上放着的相框。有她六岁入学时和母亲的合照,有她十二岁时和父亲的合照,还有她大学入学时的照片,以及今年元旦时她和高野莲的合照。照片里,她坐在椅子上,高野莲站在她身后,两人都穿着考究华贵的和服,表情淡漠而疏离,谁都没有微笑。
谁能想到八年前,她是年幼落魄的黑道千金,父亲畏罪自杀饮弹自尽,而他还只是孱弱的黑道继承人,生母是个妓女,父亲更是无从查证。
“照片,拍得很漂亮呢。”
女管家察觉到她的停留,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道。
美和只是低头笑了笑,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饭是一个人吃的,高野莲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并不多,他有的是工作或者应酬要忙,华原财团每天都在壮大,拥有个人股份最多的美和却从未参与过财团的事务。她签了委托书给高野莲,他则会代她在董事会行使权力,仅此而已。
她在大学学的课程也跟财团经营无关,高野莲问她想学什么,她想起那个雪夜,最后只是说,还是喜欢钢琴。高野莲默许了,让她顺利升入艺术大学学习钢琴,她觉得从一开始,兄长大人就没打算过让她来继承家业。
她觉得他很喜欢把她当成漂亮的玩偶、大家闺秀的摆设,用她的美貌来装点这个黑道财团,仅此而已。
松涛的夜晚下起了雨,沐浴完穿着浴袍,室内点着香薰,美和从斗柜里翻出半盒细支香烟,打开窗户点燃抽了起来。
好像是某一任男友教会她抽烟的,她从高中开始就不停地更换着男友,高野莲则不停地把那些男人从她身边赶走。也许正如阿姨们所说,就连高野莲自己也觉得,美和最合适的丈夫就该是他才对。
摁灭烟头,嘴唇对着烟头吹出点点火星随风飘零,夜雨很快就带走了烟草的气息。
“啊,糟了。”
手指不小心地抖了抖,烟蒂从手指间滑落,掉到了庭院道路上。高野莲还没有回家,女佣已经下班了,无论是谁看到了最后一定是高野莲会知道她在偷偷抽烟。
美和当即决定下楼去,趁高野莲还没有到家赶紧把烟头捡走。
看到刚刚还在手指间略带温度的香烟静静躺在廊下的碎石道上,被雨水淋得全然湿透,皱而残破,美和伸出的手指顿住了。
香烟上泛着的淡淡冷光像极了那个雪夜的月光,全然黑暗的和室里,大片的鲜血反射着屋外的月光,也是同样的冰冷。
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美和完全没注意到车道上开进了车辆,直到车灯的暖光照在了眼前——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