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清吃了不少点心,和凝欢说自己很多东西都还在皇后宫中,需要自己去亲自搭理,明儿一早就搬到菱洲馆,自己就先行告辞。
凝欢让自己的内监送他回去,顺道让小太监利索地将那些点心包裹好给含清一起带了回去。含清忙说:“母妃待含清如此,含清没齿难忘。”
含清走后,崇香欣然说道:“奴婢看着,这位七殿下是个好相处的人,也很懂事乖巧。只是不知道为何不受皇上待见。”
“生母卑微,又不被皇帝喜欢,连带着孩子也不被重视。怪可怜的。”凝欢叹了口气,须臾,又莞尔说,“也罢,来了我宫里,我也一定好好待他。明儿午后去见见七殿下的师傅,询问一下七殿下的功课如何。”
崇香笑道:“奴婢听下人们说,功课上七殿下也还算用功,只是比宜贵妃的宝贝三殿下还是差一些。毕竟开蒙太晚。”
凝欢笑道:“这没关系,后天努力也能跟上。”
含清送别内监,身旁一直伺候自己的小太监珲光笑呵呵地说:“奴才今儿跟着殿下去了柔妃娘娘那儿,发现柔妃娘娘脾气还不错。这么快就收拾好偏殿,打算让殿下搬回去了。”
含清摆摆手,旋而珲光赶紧拿来一个盆子,含清用手指挖了挖嗓子,一阵呕吐,将方才吃得那些点心都吐了出来,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描红瓷瓶,倒出一颗黄豆粒儿大小的丹药服下,这才舒了口气。
珲光麻利儿地到了盆子里的秽物,给含清拍了拍背部关切地说:“殿下也太小心了,奴才觉得柔妃娘娘不会加害您的。”
“你怎么知道?”
“她毕竟是皇后娘娘举荐得,皇后娘娘虽然不算眷顾您,但是也没想着要害您啊。”
含清低低冷笑了几声,徐徐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遇到的还少吗?皇后是知道自己不能有子嗣,又为了保全自己的后位,才听从太后的吩咐不得不收养我。若是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理会我吗?只怕也和宜贵妃一样,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顿了顿,他扬了扬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今日你也看见了,柔妃娘娘国色天香,到时候父皇若是与她有了孩子,我的处境
珲光闻言,嘴上继续安慰着,心里却也为自家主子泛酸。
含清晚上也没来得及用膳,眼下又把在凝欢宫中吃过的点心吐了个一干二净,珲光赶紧重新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饭菜。
含清吃过后与珲光收拾了东西,第二日一早便真得搬去了菱洲馆。
他现在无人可依靠,既然柔妃伸过来橄榄枝,他自然要接下,有个地方暂时能够遮风挡雨,也算不错。
丧事最后一日,柔妃跪在灵前,前面率领一众嫔妃举哀的便是宜贵妃,当真是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好个绝世妖姬,男人都要酥倒了骨头,难怪皇帝对她如此偏爱。
现在即便是一身素服,依然是俏然生姿,一颦一笑,眉梢眼角俱是风骚。
就连那些小太监都忍不住偷偷瞄着宜贵妃的举动。
宫中嫔妃不多,其余的位份都很低,多年来战战兢兢受宜贵妃迫害,大气儿都不敢喘。也只有凝欢不怎么理会宜贵妃的风范,跪完了,便起身回宫。
“妹妹慢走。”宜贵妃娇滴滴的声音自身后徐徐传来。
凝欢脚下一顿,只得稍稍转身,虽然说不屑于宜贵妃的做派,但到底还是贵妃,凝欢只好缓缓福了一礼,温婉说:“贵妃娘娘有何指教?”
“妹妹初入宫,姐姐还来不及去问候,希望妹妹不要怪罪。”宜贵妃姗姗而来,含笑望着凝欢,眼神却有几分探究。
上下打量,宜贵妃自恃美貌惊人,从前风华绝代的皇后也不过尔尔,在她面前算得了什么,可惜年岁不饶人,她的眼尾依旧有精致的脂粉都无法遮掩的柔软的鱼尾纹,虽然并不损毁容貌,却也向宫中揭示了“半老徐娘”。
倒是眼前这位柔妃,袅娜柔弱,有股子男人想要呵护怜惜的做派,这倒是宜贵妃身上没有的。她也是自风月场出来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了然于心。
凝欢闻言,莞尔一笑,恭恭敬敬地开口:“娘娘金贵,本应是嫔妾前去请安,因为这些日子事务繁杂,再加上皇后姐姐丧事,未曾倒出空来,贵妃娘娘见谅。”
“说哪儿的话。”宜贵妃手扶云鬓,璀璨的鎏金簪子在乌云鬓发中格外显眼,这是丧礼,众人皆用银饰,不敢有任何点缀,没想到她却如此大胆,可见得对皇后十分不屑一顾。
忽然间,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却见一少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着凝欢,面色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宜贵妃亲切地挽了少年的手臂,抬起手用绢子给少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嘘寒问暖一番道:“今日累着了没?”
少年忙压低了声音说:“母妃此言差矣,这是皇后娘娘丧礼,怎么能说累着。”
宜贵妃轻笑一声,很是不屑,见少年面色怔然,便随意说着:“这是新入宫的柔妃。”
少年连忙福了一礼,看来这少年便是三殿下,宜贵妃的儿子。
他的长相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是一双眼睛狭长有神,平添了少年英气,不似他的母亲那般妖冶。
凝欢道了声“见过三殿下”,未曾寒暄过多就离去了。
想来宜贵妃虽然骄横,倒是养出来的儿子柔和得多。
凝欢回到宫中,看到菱洲馆已经有了人烟气,便知晓方才含清已经搬了进来。
她吩咐内监请了含清的师傅来问话,那位师傅不算有名,怕是皇帝随便指派的,见了柔妃诚惶诚恐地请安。凝欢便询问七殿下的功课,师傅一一作答道:“七殿下很用功,可惜开蒙太晚,很多东西尚不能理解。”
凝欢点点头:“那该如何呢?”
“这倒没什么,读书贵在领悟要旨,死记硬背倒是次要,若能融会贯通,便是全然明了了。”师傅道。
凝欢感觉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叮嘱师傅:“那你要悉心教导七殿下,本宫每日都会问及功课,若是有任何纰漏,本宫可不饶你。”
那师傅面色剧变,连忙叩头称是。柔妃这才又拿了一些银子赏下去,让师傅离开了。
含清听说柔妃当真询问了自己的师傅关于自己功课的内容,倒有些惊讶,虽然从前皇后也会过问,但不过是象征性得,根本不会向柔妃这样还有什么赏赐,又或是细细询问。
夜里丧礼结束,含清前来用完膳,凝欢还是备了他爱吃的点心和饭菜,另有丫鬟们精心布置。“我今日见到了三殿下,他和他的母亲生得很像。”凝欢喜欢美少年,那样凌然移不开眼的少年郎,凝欢自然记在心里。
含清听着她这般说,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侧目望向凝欢,却见她脸上是轻快娇俏的笑意,也许是饭菜尚有些烫,她的颊边氤氲出浅丽的旖旎红色,令人瞩目。
含清重新低了低头,慢条斯理地说着:“三哥,的确生得好看。”
凝欢闻言,抬眸望向含清,含笑说:“含清也好看。只是你们是不同的。”
三殿下偏暖,而含清的色调稍稍偏冷,即便看上去温良如玉,待人谦和,但是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像是一块儿触手生凉的美玉。
含清浅浅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深夜含清仍在读书,凝欢让小厨房给他送了一份汤羹,含清道谢,掩上门照例是用银匙验过了才安心喝下去。
今儿师傅布置的功课他都已经早早完成,眼下看得则是那些暗中的师傅给予的书目。
这些才是更重要的。
如此含清便也算是再柔妃的甘泉宫住了下来,凝欢不是一个多事的人,每日除了照顾他的三餐,询问他的功课,其他时间尽量给予他私人的空间。
含清倒是觉得不错。
彼此相安无事。
夏日渐渐过去,御花园的枫树不知不觉间就这样慢慢染上了一层属于秋意肃杀的红色。被前朝事务困住的皇帝久未到后宫,就连宜贵妃那里都去的少了。
听说宜贵妃使劲百般解数,才让皇帝终于陪了她好几夜,然后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气温一降,皇帝便觉得疲乏不堪,悬了好几次太医。
这天晚上皇帝在御花园散心,听得几个小丫鬟嘀嘀咕咕说着柔妃娘娘的小厨房里头点心好吃,上回还赏了她们不少。皇帝这才想起来,那个皇后的堂妹柔妃已经入宫有几个月了。
于是摆架甘泉宫,一早有人就来通知了凝欢,说是皇帝今晚要来看望她。
凝欢有些惊异,她这些日子挺清闲的,没人来打扰,皇帝怎么说来就来,烦不烦啊。
她只好放下手里的刺绣,站起身到门口迎接。
皇帝年岁已经不小了,但是保养得宜,看起来仍是三十岁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内里早就被掏空了身子,初秋便穿上了厚重的棉衣。
凝欢恭谨地行李请安,皇帝和颜悦色地笑道:“外头冷,还是先进去屋子里吧。”说着,弯下腰想要握住她的手,凝欢下意识地往后躲开,仍是垂下头婉声说:“皇上请进。臣妾让人把七殿下叫来。”
凝欢揣测,皇帝估计是来看七殿下的。
皇帝闻言,顿时眉心一蹙,不悦地说:“让他来做什么。”
凝欢抬眸,露出那张芙蓉面颊,茫然问:“皇帝不是来看皇子的吗?七殿下想念皇帝,总是惦记着您,您难得来一趟,七殿下见到您肯定高兴
这番念叨,让皇帝顿时脑仁开始发疼,脑海中想起来宜贵妃宜喜宜嗔的样子,可比现在年纪轻轻却已经老气横秋的柔妃可爱得多,一时间看见美人想要一亲芳泽的兴趣全没了,沉了沉脸色回身道:“朕想起来还有政务,就不在爱妃这里逗留了。”
皇帝走了,凝欢撇撇嘴,不甚在意,忽听得一声“母妃”,凝欢倏然回眸,清冷月色之下,美人穿戴素雅,一如庭院中那些小巧的秋海棠,凌艳多姿。
含清不知为何来的有些匆忙,额上还冒着汗水,一双明眸急切地望向她。
凝欢走下台阶,略有些歉意:“不好意思,皇帝刚走。说是还有政务要处理。”
含清似是舒了口气,旋而又问道:“母妃不难过吗?”
凝欢回忆着皇帝白皙的俊脸,她喜欢帅哥,但是皇帝那种虚亏的样子可不是她喜欢的,目光重新移到与皇帝有几分肖似的少年,婉声说:“还好,皇帝忙,政务要紧。”
少年沉默片刻,又听凝欢道:“倒是你许久没见到你父皇了,母妃本来是想让你赶紧过来的,可惜还是晚了些
“母妃很期待父皇留下?”少年忽然间打断她的话,轻轻地恍若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凝欢嫣然一笑,未曾想太多,还有几分玩笑的意思:“他是皇帝,我是妃嫔,他留下来不是应该的嘛?”
就像是天帝,后宫也有不少佳丽作为妃嫔,今儿留宿那里,明儿留宿这里,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含清闻言,莫名其妙地嗤笑了一声,只是很轻,凝欢没有听到。
她缓缓步下台阶,柔声询问:“含清,今日的功课如何?”
含清闻见淡雅的清香,殿内没有任何熏香,那味道应该是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凝欢莞尔一笑,打趣说:“怎么啦,你还怕我啊?”
“含清不敢。”少年毕恭毕敬,永远是谦辞有礼。
凝欢走向院落里的蔷薇花架下的秋千,坐好,冲着含清招了招手温言说着:“学了那么久也辛苦了,我们来说说话。”
含清缓缓走近,朗朗清辉月色,少女身着粉白裙装,就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娥,曼妙多姿。
凝欢却将他看作是小孩子,笑盈盈地说着:“含清,你来给我推一推秋千。”
含清来到她背后,虽是初秋,少女仍然穿着单薄,纤细窈窕,优美的线条即便是隔着衣服都那样清晰。
含清咽了咽,低声说:“需要推很高吗?”
“你还是小孩子,没什么力气,慢慢推着就是了。”凝欢莞尔,“待会儿我也来推着你。”含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秋千缓缓扬起,她的衣摆仿佛流淌的月色泛起涟漪,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