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阿晚,要玩游戏吗?”
“阿晚这么漂亮,你演公主吧。”
“公主被老巫婆抓走关起来了,你要等着,等勇敢的王子来救你。”
他们嘻嘻哈哈地捡起一截绳子,在我的手上和脚上捆了几圈。
我坐在滑梯上看着他们手拉手跑远了,我站起来想追上他们,却忘了手和脚被捆住,径直栽倒在地,游乐设施的色彩在眼前陡然放大
睁开眼,我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床上。
那些孩子的面容瞬间从记忆里蒸发,连带着完整的事件,梦境化为乌有,唯一留下来的是梦中我盯着被绳子捆住的手发呆。
童年记忆里没有这样的片段,事实上,我连和同龄人玩耍的片段都寥寥无几,陪伴我的是教授乐器舞蹈各个科目的老师们,还有那位总是很忙但致力于给我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妈妈。
我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想缓一缓被压麻木的肩膀,甩手撞到床头柜上的书。
砰的一下,它们全滑落在地板上。
临睡前拆掉了纱布,淤血的地方被撞了,疼得快要烧起来。
喻可意在我洗澡的时候把药放在了抽屉里,怕我看不见,折了说明书的一角露在外面。
我擦着头发进来时就看到拖着一截舌头的储物柜。
贴在上面的标签字体潇洒狂放,和喻可意本人差距甚远。
药剂粘在棉签手指胳膊和纱布上,多绕了好几圈才确保它不会粘到被子。
我不喜欢黏哒哒的东西,便起身去洗手。
看向旁边虚掩的房门,如果她能来帮忙,会容易很多。
心里想着,我竟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又急忙退回来
镜子里的我头发乱成鸟窝样,咬着纱布的一角,我艰难地打了个死结。
画室里的场景重新在记忆里活跃着跳动起来:胡乱起型的草稿、摔落在地的碎尸状炭笔、储物间松节油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木头清漆与纸张油墨的味道。
锁上门,狭小的空间不允许我伸直双腿,灰色厚重毛玻璃提供了这里唯一的光源。
绳子一端夹在手指间,另一端在手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发出嘶嘶声,像随时会活过来的一条蛇。
隔着门我听见外面的欢声笑语,距离近到可以用寸来计量。
我贴在墙壁上,让自己的影子藏好,幻想和紧张互相侵占着立足之地。
现在我是谁?被匪徒绑架囚禁的受害人?自我唾弃试图寻死自杀者?或者仅仅是听从心里某个声音的仆从罢了,绳子越收越紧,嵌近皮肤里,我听到咯擦咯擦的声音逐渐分明,像是从骨节直接传导进入大脑。
臆想中的愉悦与享受并未如期而至,我试着用挣扎的方式唤醒它,时间在流逝,身体在发热,却不是因为快感,而是焦躁急切导致的,手上粗制滥造的疼提醒我适可而止。
不该这么做的,我对自己说,喻舟晚,你明明都已经戒掉了。
画室走廊里有许多集训的艺术生,我将袖子往下拽,贴着墙下楼。
一定是疯了,你才会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衬衫袖口没法完全收紧,我尽量在画画的时候不把手抬得太高
我胡乱地写了一串别人看不懂的潦草字母,又立刻涂掉。
我想起经常被我偷偷浏览的一个帖子:
“你具体第一次做Sub或Maso的尝试是在什么时候?”
炭笔断了,在石膏人头像的灰面留下一枚显眼的黑点
“阿晚,你可以不用画衬布旁边的杂物,”她的视线在作业上停留,“像这个绳子,画个大概形状就好了,或者试着把它和物体组合起来?我相信你可以
“阿晚,你不觉得模特身上的绳子很美吗?”另一个她对我说,“看,绳子给衣服留下了特殊的褶皱和阴影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唯一的一盏投影灯下,我捡起扔在角落里的绳子,黑色的尼龙丝磨损痕迹严重,处处上泛白和断裂。
它原本只是模特动态的点缀之一,我将绳子搭在腿上,绕过膝盖和小腿再回来,微微收紧,让它陷入皮肤,成为一件困在网中的作品
“冯嘉,”亲吻之后的意乱情迷之际,我扣住她想要探入的手,“好不好?”
“能不能,把我绑起来?”
冯嘉的眼睛倏然清澈,她不解地看着我,却还是照做了。
我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绳子在身上一道一道叠加,我完全被限制了行动,像一只在案板上待宰的动物。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没有满足,被风揭书页那样揭过去,变成一根羽毛轻飘飘地飞走了。
作祟的情与欲迅速归于平静,我一直憧憬的环节成了床笫之欢的最大败笔。
“晚晚,”冯嘉捧起我的脸,“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的?”
我解开绳子,从砧板重新回到床上。
“你为什么想要绑自己?不会觉得痛吗?”
不是突然,我开口想纠正她,身体里燥热的欲望已然迅速熄灭,在失败的尝试下,我选择保持沉默。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贴着她坐好,“忽然想尝试一下。”
是蓄谋已久。
对冯嘉而言,师生恋已经违背了她的道德底线,更不可能在我人生的重大阶段发生实实在在性关系。
我感受得到冯嘉对我有感情,她无条件地相信我的决定,即使这份恋爱是没有结果的,她依然向我表白了。
然而我却对有所隐瞒她,从正式决定要在一起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幻想在性与爱的条件下触碰阈值的边界。
冯嘉搂着我的肩膀施以安慰。
我一向是喜欢她慢条斯理说话的调调的,此刻我却完全听不进去,被一种巨大的耻辱感蒙蔽了,仿佛我是由于患上了心理疾病才迷恋上自我束缚。
“我舍不得。”她无比怜惜地抚摸着我手上的痕迹,“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想象力在流失,单调的捆绑不能让我产生束缚的快感,我迫切想要尝试新的方法,在人多的地方,譬如画室,隔着一扇半透明的玻璃门,冒着随时有可能被发现的风险。
在冯嘉看不见的地方,我报复性地在自己身上施加娱乐方式——收得越来越紧的绳子,越来越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以及对被鞭笞被凌辱的渴望。
然而这便意味着失去了伴侣之间该有的坦诚。
我不指望冯嘉会为了我从小白变成一个合格的Dom,她注意的集中点却不在进程而在开始,固执地认为这样的游戏已经超出了一个未成年人——虽然是即将成年的,该承受的范围,要求“结束”它
冯嘉从郊区搬到新家的那天,我原本是坐她的车帮忙搬东西,却又发生了争执,还是关于我单方面的“床死”,我不想用这个词,毕竟我和冯嘉没有真的做过,来回斟酌,一时词穷竟找不到更合适方式去描述。
承认耽溺于欲望对有理智的人来说终归是可耻的
她现在已经接受了“虐待”是性的一种正常表达方式,却还是理解不了我为何执着于此,我应该忘掉这些欲望支配的产物,专心学习。
一时赌气,我从车上下来,蹲在路边不走了。
“早知道这样,我不该和你这么早就表白的。”冯嘉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她实在无话可说,“我不想毁了你的未来。”
“跟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你的话,是别人也可以,我心里萌生出一个过分的念头。
“喻舟晚,你就这么喜欢求着被人虐吗?”
冯嘉在生气,说话无比生冷,她吻我的时候动作比之前粗暴许多
冷战数天后,她说她想见我。
我告诉冯嘉,你不需要理解动机,只需要下命令。
“要不要试试在这里?”
“那好,我们做吧。”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垫脚勾着她的脖子亲吻,“在这里
“喻舟晚,对不起,”目送那些女孩们跑跳着离开,冯嘉急忙回过头安抚我,“我应该好好引导你的,是我做的不好。”
我无端地焦躁,却也只停留在焦躁这一表面的情绪上。
或许真的应该像她说的那样,我需要克制。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觉醒阴暗的癖好之前遇到冯嘉,这样我可以和她谈一场纯洁的恋爱,从空白开始对心理与生理进行摸索体会,而不是带着明确目的去索取,索取无果后,再为彼此的不对等需求争执不下。
下暴雨的那天,冯嘉来找我,我坐在副驾上,等她开口说话。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我道歉没什么用,”冯嘉双手攥着方向盘,“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恋爱对象。”
我转头看向窗外,她又有什么错呢?师生恋对她内心的拷问与折磨已然够多了。
“但是,晚晚,”冯嘉停了雨刷,车窗玻璃上的两个人的倒影全碎了,“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是认认真真谈恋爱还是找一个合适的……玩伴,不要轻易地把控制权交出去,会有危险。”
“我没办法做到。”我拉开车门,企图凭借逃避面对她来逃避问题。
“你先等等!”她在口袋里摸索着要找什么东西。
“该做的你都做了,冯嘉,你也是,你不用道歉,”我瞬间被雨淹没了,“我都说了不喜欢那样,给我点时间,我会自己理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吧。”
我知道这具身体的一部分不属于我,它游走在意识之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被暴力驾驭被控制被支配,在我用力夹紧双腿间的被单的时候,在我的手指伸向早已湿成一片的三角地带的时候。
即便头脑里在声嘶力竭地说不要。
如果可以找到一根绳子把我从头捆到脚捆起来就好了
我讨厌自己,尤其是在那晚,那张脸明明带着厌恶的神情,甚至动作也是粗暴的,带着欺侮性质的,完全没有一点怜惜地用照片威胁我作为她“玩”的对象。
但我无法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扔在地上,大声呵斥着让她滚。
这个人和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所以她知道我的薄弱之处,轻而易举地便重新让蛰伏的东西重新苏醒。
喻可意,十年前这不过是停留在口语的读音陌生名字,十年后却成了我憎恶的目标。
她像影子似的跟踪我,留下我不堪的照片。
我无法从喻可意口中知道她到底在暗处观察了我多少次,捧着自己的水杯,我会想象着她是否曾用自己的嘴唇贴上我留下的唇印;每每坐定,我都会怀疑暗处是否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感觉到我们身上相似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生活导致的,还是她曾偷偷触碰我的衣衫……
恨她的同时又忍不住怀疑她是否带着目的而来,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我无法抵抗“被命令”的诱惑,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收网
我不是没想过摆脱阴影,我从最原始的束缚开始,重新唤起头脑里虚构的支配者。
手腕上的淤青告诉我,我无法再为幻想满足了,于是我再次寻求着她,我将手腕递到她面前,用无声地行动告诉她:“惩罚我吧,我私自支配了这具身体。”
哪怕只是挑起颈带的一根手指,都会让身体里的暗流涌动。
唯一能调动阈值的Dom是与我血脉相通的至亲,事实如此的荒诞,偏偏真的发生了
诚然,我不相信喻可意对我有感情,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卷进乱伦的漩涡里,明明那一张照片就足够压垮我全部的人生走向。
除非她当真是需要一个“玩物”。
是“玩物”而不是“玩伴”,因为我没有否决的权利。
出于Sub的本能我想抓住她,但最终目的不是双向调教,而是为了诱使她在错误的河里越淌越深。
至少她在某天想要扔掉玩物时,不会全身而退毫无心理负担
“我待会要下去,”不能让她知道我此刻心绪不宁,我手搭在床沿上试图向喻可意表示亲近,“爸妈他们随时会上楼找我的。”
“要下去吗?”我提起裙摆,“爸妈看到你来应该会很高兴。”
喻可意叼着餐盘里最后一块点心,朝我摆了摆手。
她一直都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毕竟我找她来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只是告诉她如果想过来的话我会在这个房间,仅此而已。
生日宴会和妈妈之前带我参加过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作为主角,以牺牲自由为代价博得了一些莫须有的关注,跟在爸爸后面走遍了整个宴会厅,见了大几十个陌生的人。
爸妈小声叮嘱我手里的酒做做样子就好了,不要喝。
我趁他们不注意还是抿了一小口,没味道。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嘈杂的交谈中刀叉和盘子碰撞的声音逐渐频繁起来。
“晚晚也吃点东西吧。”从台上走下来,妈妈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餐桌前,“小寿星,想吃什么随便拿,今晚真是辛苦我们宝贝了。”
“我不饿。”
“那晚晚要不要吃饭,爸爸带你出去吃,还是你想吃酒店里的哪些菜?随便点。”
“我有点困,想回去休息。”
“这……爸爸刚才喝了点酒,小雅,你开车送她回去吧。”
“不用了,我去上面房间休息一会儿洗把脸就下来。”
我不觉得我撒谎会有纰漏,除了喻可意之外没有人这么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