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醒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前世的床上,那繡著白鹿桃花林的被褥一角,有著一抹深褐的污漬,那正是她初經來時所留下的印記,因來初潮,不知該如何是好,以為自己得了重病,不敢直說,就讓經血不斷滲透被褥。
當知道並非重病而是長大時,已來不及了,經血已然乾涸,在洗也是一攤的污漬。
她自小便是祖母帶大,雖她是領養來為了祈求她娘親能順利懷子的沖喜之物,但她奶奶從未將她視為外人或是工具,一直視為親生血脈地照料著她。
也因有她祖母的庇護,她爹娘才能如此快速的接納她這個與他們無任何血緣關係的她,甚至在她弟弟出生後,依然將她視如己出。
所以對她來說,祖母等於是她在靳家的屏障與溫暖。
也因此被子不管在如何陳舊,線因過多次清洗而褪色鬆脫,她依然捨不得換。
加上這被褥是她過世祖母花了整整一個月繡的,讓她更加珍惜,說什麼都不願丟,她母親曾為勸說她將這條補丁又補丁的被褥扔去,又是叫她爹來跟她曉以大義,又是做數條更精美華貴的被褥來交換,她卻依然固執的就要它。
讓她那個溫柔可人的母親,氣到打她這個因蓋這條被褥,而差點風寒病死的小渾蛋,後來時在拗不過她,便規定往後只有入秋轉冬前才可拿出來用,因實在太單薄了,她母親實在太怕又經歷一次她在自己面前命懸一線的恐懼了。
所以這條被褥,讓她有了靳家一員的落實感,不再認為自己是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更承接過她歡樂的笑語、悲傷的淚水、無依的恐懼、內疚的自厭,甚至於她死亡的全過程。
她定定地看著被褥一陣,又感受著空氣裡氣溫與氣味的流動,在看著過去她母親無論怎麼幫她保養都依然像雞爪的雙手。
抬手便從手背用力咬下去,那疼痛扎實入骨,看著自己隱隱滲血的手背,又凝視了會兒眼前的被褥。
掀開被褥才要下床,但腳才踩地,整個人便軟腳摔跌於地,胸口更是同時傳來一股強烈的撕裂感,疼得她眼眶蓄淚。
她忙坐起身來,掀開衣襟,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裡衣內被纏上層層的紗布,上面還能隱隱看見淺淺滲出的鮮紅血印。
這傷是怎麼來了?她不記得前世曾受過這樣的傷,而且還是離致命處如此近的傷。
難道之前那段模模糊糊的廝殺畫面是真的,而非夢境。
不多思索,她很快便從地上爬起來,扶著家具,腳步蹣跚地走到一面打磨精細的銅鏡前,仔細端詳了遍自己的臉龐,稚嫩無比充滿了青澀。
掀開額頭,看著左額角處的疤痕,傷疤清晰尚未淡化,這疤是她弟弟帶她騎馬,不小心被路邊插出來的樹椏劃傷的,傷口深及見骨,當時大夫說這疤無論用哪種藥膏都難以淡化,讓她弟弟內疚不已,一直對她說,要照顧她一輩子。
被褥、傷疤、疼痛、氣溫……
她不顧身上僅穿著單薄的裡衣,便推開房門,看著濛濛的天光下,葉片被露珠點綴得金光閃閃的桂花。
秋天,果真是秋天。
在看看廊角放著一盆一盆新植的蘋果,那是她父親從西域特地幫她運來果樹,只因她酷愛蘋果那脆甜的口感,為了讓她能直接嘗到最新鮮的蘋果,便在她十七歲生日那天,送了她這些的蘋果苗,希望她未來能想吃蘋果就能吃到蘋果。
以這苗的大小與擺放位置,若她沒記錯,這是她十七歲時。
因她額頭的傷是在新年前發生的,而這傷痕顯然還很新,是那樣的猙獰,而蘋果苗則是在她額頭受傷後的同年春末收到的。
難道她真回到了前世了?
「小姐!」一聲驚呼突從不遠處的轉角傳來。
一名圓臉,身材嬌小可愛的女孩,端著溫水忙朝她小跑而來,那女孩焦急卻又興奮地對她嘰嘰喳喳著,但靳榮光卻是直愣愣地緊盯著眼前的女孩,聽不到她任何的言語,只是一個勁的盯著,盯著這個本名叫鴨頭,後被她改名為銀芽的女孩。
她出身貧苦農戶,為列老大,本她父親要將她賣去妓院當雛妓,但她不願,一路逃到她家,穿過狗洞,躲在馬棚裡面,後被馬伕發現,本要抓去衙內的,畢竟她當時偷了不少食物,引起不小的騷動。
後她為避免自己被抓去衙中,造成家裡的負擔,一度想撞牆了此殘生。
她當時看這孩子明被家中迫害才逃家,卻還感念養育恩德,寧死不願拖累家中,從未求要過任何東西的她,便向她父親強要了她。
而銀芽也從未讓她失望過,靳家遭逢家變,她為了護她,放棄了本可回鄉成親的機會,拚死護下本該死在亂刀之下的她。
一想起當時她死前對她說的話,她至今依然震撼無比:『小姐此生能服侍妳,是我今生最大的福份。』
可銀芽卻不知,她才是她最大的福報,若不是她的忠心護主,她的命早沒了,畢竟她與靳家只有領養關係,並未有血緣關係,靳家所有的資產都與她無關,所以對於歹徒來說,要她這個累贅做什麼,況且還是個容顏普淡的養女,連暖床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