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风雪呼啸。雪粒扑扑簌簌落了一夜,支开窗一看,外面已是漫天铺地的一片白皑皑
      绘春推开门进来,一股寒气往里钻,她赶紧关上门,搓了搓手。
“天冷,姑娘当心身子,还是别吹风的好。”绘春说着要去关上那窗牖。
      姜瓷抬了抬手,没说话,只是虚虚挡了下。
      绘春只得去拿了件狐裘袄子细心给她披上。
      她家主子就那样支着下巴,看向窗外,发呆。
      绘春早就知道,她家主子,模样生得好,花容月貌的,不然也不会叫世子爷破例收进房里。
      细碎的日光洒落进来,于少女脸庞上落下一层薄薄的影,乌眸水润,眼尾微翘,未施粉黛的面庞,被外面的雪色一映,愈发如出水芙蕖一般,那柔滑净白的狐裘,掩在她颈侧,竟也被衬得逊色了几分。
      此刻饶是没什么表情地发呆,也精致如画一般。
      绘春不由得看入了迷,直至姜瓷肩侧的狐裘滑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脖颈,绘春才伸手去拢。
      屋外冷,室内倒是挺暖和的。
      盆中炭火烧得旺旺的,发出“滋啦”的声响,只是这烟火味有些呛人。
      绘春拿钳子拨了拨炭火,又递了个暖手炉给姜瓷,在这炭火烟中抱怨起来:“今儿我去崔嬷嬷那儿领月例,又被克扣了不少,这炭火的事说了不下三回了,愣是说将近年关周转不通,哪能呢,从前姑娘得宠的时候,咱们院里什么好东西缺过,哪个不是笑着巴巴的送过来?我看表小姐那院里烧得就是上好的骨炭,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这烧起来呛人的炭火了?”
      姜瓷垂下眼睫,掩过眼中的悲戚,“原是我福薄命浅的,怨不得旁人。”
      绘春道:“姑娘可千万别讲这样的丧气话。要我说,您就向世子服个软,认个错,不要再置着气,他没道理不回心转意。”
      前不久,姜瓷犯了件错事,害得主家院里的那位赵姨娘没了性命。
      外头都道栖兰院里,南疆来的那位姜姑娘会妖蛊之术,是个能害人的。
      可天知晓,谋害赵姨娘之事,姜瓷没有参与半分,是盛家主母借她之手来掩人耳目,铲除异己罢了。
      她与赵姨娘素来无冤无仇,又怎会去害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一点世子盛闻舟不是不知,仍装作不相信她,只是在父亲要罚姜瓷时,帮她求了情,禁足在院子中思过,不准再踏出院门一步。
      姜瓷被罚,府中那些丫头婆子们又是看脸色行事的,势力得很,原本看姜瓷的位份不高,不过是仗着世子的喜爱才同主人家一般。其实说到底,姜瓷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说得难听点,就是个伺候人的。可吃穿用度样样没亏下过,久而久之,那些府里做事的,难免不心生怨怼。
      绘春心中苦涩,替她不值。可看着姜瓷,她倒是心宽,平静得很。
      窗牖未掩,料峭的寒气丝丝缕缕冒进来。
      姜瓷着了件水青色莲纹锦裙,素净简单的样式,头发也没怎么梳,低低挽起的发髻上只插了根簪子,余下的乌黑发丝垂在肩侧,樱唇香腮,身条细柔,只是整个人周身似笼着淡淡的凄凉伤感。
      一开始她觉得,这条路和这个人都是她自己选的,这样的日子,除了慢慢熬,还能如何?见不着他,便哭么?闹么?大抵只会徒增他的厌烦,使他厌弃罢了。
      她努力学习翊都话,学习王府里的规矩,温顺娴静,不争不抢,从未有逾规踏错之处。可等的时日久了,心也就慢慢冷了,跟这外面未消融的积雪一样冰冷。
      姜瓷生长在气候湿润,水草丰茂的南雾。她从没有见过真正的雪。
      到翊都来的第一个冬天,她见到那飘洒在空中,如小精灵一般,纯白又洁净的雪,好不欢喜。
      她好喜欢雪,那捏过的,玉团似的一捧,捧在手心,时间久了,原来会将她的手心冻得通红,失去知觉。
      就跟盛闻舟这个人一样,外表看着斯文而矜贵,谦和温润的模样,可只有姜瓷才知道,那内里的一颗心,是怎样的凉薄无情。
      绘春顺着姜瓷的目光往外看,那积雪的枝头上冒着些常青绿叶,上面站了几只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灵鸟,蜷着翅膀,哆哆嗦嗦的,像是南边过来的鸟。
      绘春小心翼翼地抬眼,心下明了,姜姑娘这怕是触景伤情,思念家乡了
      盛闻舟立于廊下远远望着,看到姜瓷合上窗转身离去后,放在院门前准备叩门的手终是落下了。
         她被关在院子里禁足也好,不必卷入王府爵位继承竞争的漩涡之中,免了不少危险。
      前厅来的小厮来通传,说是王爷叫世子过去一趟。盛闻舟拂了拂衣袖,往前厅走去。
      高台之上的盛夫人搁下望远镜,面露忧思。
      方才儿子的一举一动她都尽收眼底。看来他还是放不下院子里住着的那位。
      盛夫人旁边的掌事姑姑手里拿着只金漆托盘,托盘里装的是盛夫人放下的望远镜。她看出盛夫人的心思,宽慰道:“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南蛮女子,成不了气候,夫人不必担心。”
      盛夫人皱了皱眉,能不担心么?天下父母哪个不为子女操心着,更何况盛闻舟是王府嫡子,处于权力地位斗争的漩涡中心,这些年来,她为儿子打算,没有一刻是松懈的。
      两年前,盛闻舟南下出征,回来时不仅受了伤,还带回来一位异族女子,便是姜瓷。
盛夫人如何不知,盛闻舟在外受伤是遭人暗算。
         那异族女子来历不明,更是叫人不得不防范。
      姜瓷初来翊都时,还穿着异族的服饰,无袖的短衫和短裤马靴,露出手臂和腰肢,头发的小辫子上挂着银饰小铃铛,走起路来叮铃作响的,在盛夫人看来就是在卖弄风骚。那双水葡萄似的眼睛四处新奇地看着,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是想招惹谁,打些什么坏主意。总之盛夫人一见到姜瓷就不喜欢,对她这个人,看哪儿都不顺眼。除了那张生得极漂亮的脸蛋,反正她是瞧不出哪里好。
      奈何儿子对她喜欢得紧,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盛夫人拗不过,只得松口勉强让姜瓷住在栖兰院里。
      盛闻舟从小勤奋修习,被教养得端方有礼,严于律己,是众人夸赞的,白玉无瑕的君子。
      毕竟他这样的身份,一言一行都是表率,稍有不慎就叫人落了口舌去。
      如今却因为姜瓷,备受诟病。
      想到这儿,盛夫人就觉得心痛,盛闻舟原来可是修无情道的啊,为姜瓷破了例,往后就是能飞升,也只能成为堕仙。
      又经了赵姨娘这件事。事情是盛夫人做的,叫姜瓷担着罪名了,她这样的棋子,也就这点用处了。却不想连累了盛闻舟。
      外人只道盛闻舟是被迷了心智,竟连这样的杀人犯都包庇。不过王府里,没了个人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又是个没实权的姨娘,没什么大不了的。
         盛夫人铲除了异己,把柄一直在姜瓷手里也不是个事儿,保不齐哪天她吹枕边风跟盛闻舟讲了。
      她一直在盘算着,前不久跟靖北王出入将军府,帮盛闻舟讲了一门亲事,联姻对象是顾将军之女,年前又被封了郡主。
      也只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才能与盛闻舟相配。
      至于姜瓷,不能给靖北王府带来家族荣耀和权势不说,但起码不能像现下境况这般,给盛闻舟抹黑,耽误他的前程。
      将个异族女子养在王府中,盛闻舟这事一开始就做得出格了。
      起初,因为姜瓷修的是治愈系的术法,能留着给西府里纪沅那丫头输灵力吊命,但现在,纪沅已好得差不多了。
      郡主不日便会回都城。
      盛夫人望着底下那别院,轻眯了眯眼,这姜瓷,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