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婉钦是被窗外清脆的鸟啼声吵醒的。
睁开眼,只见几缕暖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穿过窗帘缝隙映射在地毯上。
张婉钦迷迷糊糊的杵着手肘爬了起来,掀开被子伸手揉了揉眼睛。突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她倏地低头看了看胸前,身上穿了条白色的纯色睡裙,想必是昨天他给自己套上的。
下了床就这样光脚踩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把窗帘扯开,窗外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照得她睁不开眼,抬手掩了掩强烈的日光等眼睛适应以后才放下睁开双眼。
俯视望去,一片慵懒春光中闲坐着一个人。
傅沉身着一套白色休闲装坐在花圃里的咖啡桌旁,手上拿着一本书慢慢翻阅着,桌上放着一杯咖啡。
他怎么真过的跟个退休小老头似的,虽然她经常在心里叫他老男人,可她并不觉得他老,毕竟他昨晚还在床上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而且傅沉的外表也跟“老”字完全沾不上半毛钱关系,他的骨相优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线条分明的脸庞有着中式帅哥的正气儒雅的同时又混杂着些许古希腊雕塑的尊贵与庄重,就往那随意一坐,浑身的矜贵气质便流露了出来。
五月正值花期,花圃里的藤本月季开的灿烂,蓝紫色的飞燕草和德国鸢尾明晃晃的伫立着,白色黄色的百合混杂其中,黄橙相间的虞美人更是与蓝色的绣球相映成趣,几只彩色的蝴蝶在丛间飞舞着,像极了莫奈笔下的梦幻花园,恬静而美好,俊朗优雅的男人坐于其中静静看书,更是像极了几百年前坐在庄园里享受下午茶的的英伦绅士,矜贵优雅。
她时常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个混血儿,只是长相更偏向中国人而已,不过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不要随意打听金主的个人隐私,这是一个合格的小情人应该明白的,即使是做小情人也要有职业素养,显然,她做的很好。
张婉钦还在楼上看着他发呆,也不知道两人是心有灵犀还是他早就发现了她,楼下的男人也突然抬头朝她看来,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只不过她近视四百多度,不戴眼镜的情况下这个距离压根就看不清楚他那幅度不算大的动作和表情。
他在看着她,她却还以为他在看着书。
女孩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索性穿了拖鞋就往楼下走去准备觅食,没想到,她刚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傅沉也刚好拿着书和咖啡杯从外面走进来,两人径直打了个照面。
“饿了吗?餐桌上有吃的。”
“好的,谢谢。”
“本来想叫你吃早餐的,不过看你睡的很熟,想着昨晚你也累了就没叫你
这个坏男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还在提昨晚的事。
语句中尽显关心,面上也带着一惯的微笑,可两人这两个月的相处下来,张婉钦十分肯定他就是个死闷骚男,不折不扣的斯文败类,老男人真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
老话说得好,姜果然是老的更辣,她总算是领会到了。
也不好说什么,索性面上浅浅挤出一个微笑以示回应算了。
只要我不回答我就不会尴尬,她在心里嘀咕着。
挪了两步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保姆张姨给她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瞬间满眼放光地大快朵颐起来。
毕竟她张婉钦的人生信条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困难都会过去的,只有美食不可辜负。
一起床就吃到了自己喜爱的美食,心情自然是十分美好的,一边吃,她还左右晃起了她的小脑袋,尽管动作幅度不算大。这是她鲜为人知的小习惯,小时候没少因此挨家里人的骂,但她一直都改不过来后来也就作罢了。
傅沉没有走开,在咖啡机上重新倒了杯咖啡也顺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他对吃喝这些一向没有什么太多欲望,山珍海味与粗茶淡饭在他眼里并没有多大差别,不过他很喜欢看她吃饭,无论吃什么都能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着实有趣,摇头晃脑的样子就跟傅鸣养的那只粉葵鹦鹉一样,俏皮可人。
事实证明张婉钦那副有些许天真无邪的皮囊完美地欺骗了他的双眼,她可不是什么恋爱脑,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他面前当然要装的“乖巧懂事”一些,让金主深信不疑地认为她就是个“贪慕虚荣”的蠢女人,拜金女,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尽管傅沉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么想过她。
张婉钦是个聪明人,很冷静也很清醒,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的位置放的清清楚楚,自己就是个被包养的,就一金钱关系哪儿有什么爱不爱的,她帮他满足生理求,他拿钱给她,本质就是一场利益交换,天经地义,即使这段关系见不得光。
如果不是家里实在急需钱,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滚到一张床上去。
当初接到家里的电话时,她还在一个有钱人的家里给小少爷补习高中数学和英语,接过电话,听筒里传来七嘴八舌的吵闹声,说着妈妈突发心脏病晕倒被送进了医院抢救,幸运的是抢救及时,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监护,不过医生给的建议还是尽快凑钱做手术,否则随时有可能出意外。
电话那头传来弟弟张浩的声音:
“姐,老爹问你有没有钱,赶紧打点过来,他还让你和你同学问问看能不能借点儿
“我哪儿来的钱给你们?他张越整天在外面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混,现在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吗?”张婉钦气得怒声质问着,只觉得这个王八蛋爹真是永远都不靠谱。
她顿了顿,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保持着冷静。
“要多少?”
“大概要四五十万,小姨今天早上过来垫了四万块。”
四五十万,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可谓是天文数字,张婉钦努力保持着冷静的回答
“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就挂断了电话,烦躁地扶了扶额。
听完这个五雷轰顶一般的噩耗,她又开始心悸和有些头疼呼吸困难了,不过这都是老毛病了,她也不太在意。
当年张婉钦十七岁就考上了天大,还是一中的理科状元,六百四十多分的高考成绩在一个普通小县城已经算是拔尖的成绩了,成绩出来以后家里父母亲戚总让她报个离家近的师范大学就行了,学个教育专业以后出来当个老师工作稳定。
无知的父母总是囿于见闻,目光短浅,幸运的是她从小就被迫早熟,不是个容易被拿捏的性子,再加上有班主任的帮助,她义无反顾当了一回“叛逆少女”,选报了天大并且成功被录取,这才在得以在千鸣市上大学留了下来。
可一通电话又如遭雷劈一般让她返回原点,她躺在自己和另一个女孩合租的小公寓里呆滞地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
最近她还在忙着找工作到处投简历,同时零零碎碎算上咖啡厅兼职,做家教等各种收入,大大小小算出来她手上还剩五万四千二十块。
咬了咬牙,还是把大头五万整转给了家里,尽管大学四年家里几乎没给过她生活费。
张婉钦的原生家庭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起初,家里的经济条件还算可以,父母两人都有着稳定的工作,五岁以前她勉强度过了一个相对快乐正常的童年,除了爷爷奶奶和亲戚都不太喜欢她。
因为重男轻女,在爷爷奶奶和各种亲戚的劝说下,在她9岁那年,终于她的弟弟张浩出生了,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他们想要的宝贝大孙子,一大家子对张浩的态度对比起她来自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当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无趣地过下去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可能命运就是喜欢和人们开玩笑吧,次年,妈妈于音检查出来患上了糖尿病和原发性心肌病。
起初保守治疗,家庭上的经济负担还不算很重。
直到张越失业了,还不仅仅是失业,因为他为所谓的兄弟背上了债务,为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担保人,最后人家撂下烂摊子跑了,不见踪影,而他葬送了自己的工作还被迫偿还了几十万的债务,可谓是雪上加霜。
人生就像一出反转不断的戏剧,时而充满欢乐,时而充满苦难,上一秒眷顾你,下一秒就能鄙弃你。
母亲带着病继续工作,还要负担兄妹两人的学费和一家人的生活开销。
而张越,其实一直都像个隐形人一样似有若无,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这副模样,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所以她小时候对他没有任何感情,长大以后也一样,毕竟谁会对半年甚至一年才能见到两次面的人有什么感情呢?
由于她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所谓的父爱,在学校里老师让写父亲为题的作文时,她从来就是靠着想象编撰的,以至于老师公开表扬她写得好的时候她觉得她的人生简直是十分的荒谬可笑。
经历还债一事后更是玩起了失踪不回家,偶尔才给他们几百块钱假惺惺的说着拿去花。
久而久之,于音总怀疑他有了外遇,一见面两人就会阴阳怪气彼此还吵个不停,闹个不停,后面还打了起来要去离婚。
尽管最后也没离。
他们把年仅13岁的女儿拉到两人中间问她想跟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可他们并不是在争夺她的抚养权,而是都想把她推卸给对方去抚养,他们要争的只是弟弟的抚养权。
就好像她是一个垃圾一样,谁也不想要。
这一刻她在内心自嘲着:原来曾经的爱也是伪装的,虚假的,我是条彻彻底底的丧家之犬啊。
不过她很坚强,没有哭,只是沉默地欣赏着他们这场无休止的滑稽闹剧,也可能是习惯了吧,她已经变得不会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受委屈就跑过去对着父母哭泣了,毕竟眼泪只有对爱的人才有用,不在乎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你是哭还是笑呢。
从小这一家人对她的态度和对弟弟的态度,她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爷爷奶奶经常骂她是“拖油瓶”“赔钱货”“懒命鬼”,却转头对着还戴着口水巾,吃着手指的弟弟夸“真聪明,真厉害,以后一定大有出息”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诞可笑极了。
所以她从小就暗自发誓自己要努力学习逃跑,跑去繁华精彩的大城市,去见识这个世界,去靠双手努力工作养活自己。
离开这些烂人和这讨厌的鬼地方。
只不过成年之前她还没办法经济独立,只好忍耐着,继续承受着这一切,等待着逃离的时机。
她从小就比同龄人都要早熟的多,同样,也会比同龄人痛苦的多。
因为父亲角色的缺失,爷爷奶奶以及各种亲戚从小对她的冷眼相对和漠不关心,妈妈又把精力全放在了年纪更小的弟弟身上,其实是没有人愿意管她的,连高中三年的家长会都是小姨帮忙去开的,甚至生活费也时常是小姨在给。
小姨可能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真正疼爱她的人,也许正因为她的童年也与自己的童年如此的相像和充满悲剧吧。
久而久之,她的性格愈发孤僻和淡漠,她只有时刻裹住那冷漠疏离的外衣才能遮掩住她那敏感自卑的心理,可同时她又倔的像颗悬崖上坚韧不拔的野草,任狂风吹打,暴雨侵袭,也不愿折腰。
其实在转钱给家里之前她矛盾极了,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拧巴至极的人,压根不愿意也不想再给这个家一分钱,可她又心软了,因为对象是母亲。
母亲对于女儿来说,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存在,一个家庭当中,永远最能共情母亲的只有女儿,因为她们天生就爱自己的母亲,就好像是造物主给基因里制定下的指令一样,她们义无反顾毫无理由地爱,尽管她们的母亲有时候不一定会爱她们。
经过一天一夜的纠结,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她保证。
此次过后,那一家人跟她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什么也不欠他们,也不欠她了。
给完这些钱,她就去改名字,换掉所有联系方式,搬离这座城市,甚至去韩国整容换脸,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她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
从此以后她没有父母了,她只属于她自己,她一个人的
后来就恰巧遇到了傅沉对她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她也就打蛇随棍上了,天灾人祸面前,厄运降临之时,她才真正明白,穷人的尊严根本不值一提。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了钱权地位去出卖自己的尊严,她永远骄傲的像只白天鹅,永远不会低头屈服。
可那是以前了,现在的她还是被迫无奈地抛下尊严选择了傅沉的钱,因为她迫切的想用这笔钱与那些人切断联系,“赎”回自己,就像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一样。
在崇拜儒家文化的东亚传统家庭之下,人们总喜欢把“父母之恩大于天”那一套奉为金科玉律,可孩子如果有选择的机会,那些千万个无辜的孩子们又怎么会选择这样的家庭呢?
被他们生了出来,孩子们便有了一辈子也还不清的恩情
在她的计划里,她会在结束傅沉提出的五个月条约之后销声匿迹,彻底消失在他的面前,也消失在所有认识她的人的世界里,这一次,她想要做真正的自己。
她会像雨滴回归浩瀚的大海,像鸟儿飞向属于她的森林,像山间的风吹向自由的原野。
她会自由的,那一天会到来的,她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