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嘉在英国治病那几年,正值陈金唤被国际刑警通缉,而陈逸闻是陈金唤养出的淬毒刀手,多数时间忙着处理各种事,少有空闲陪着
除非受到重伤不得已要进医院休养,以损命的方式去换取短暂相聚
而从撞见她在医院亲吻睡着的陈逸闻那一次起,海珠便清楚知晓大小姐对家主感情绝不是兄妹那么简单
海珠见过她的狠厉阴毒和无助挣扎,所幸后来陈逸闻成功取代了陈金唤的位置,一切都尘埃落定,至此所有苦难都值得
她以为大小姐能苦尽甘来,或许陈逸嘉自己也这样想过
不用担忧受怕、挨饿挨冻挨打,可以跟心爱人厮守在一起,即使隔着兄妹名义又如何,禁忌从不是阻挠俩人在一起生活的理由
千不该万不该,姜舒半路杀了出来,占走了家主的心
所以陈逸嘉疯了
又或者说,她病了
心理医生诊断陈逸嘉患上了隐藏的双面人格,一旦受刺激逼发,要么捅死敌人,要么自我伤残
尤际说其实家主并没有囚禁大小姐,是她自我封闭不愿见人
海珠听完不放心,向乌彬申请了上山
张祁闻听从方法,许多次呕到嗓子肿痛、眼珠泛血丝爆裂也依旧坚持往胃里咽东西,或许是超乎常人的毅力成功反击了刺灌,又或许命硬不该绝,总之这几日情况好了一些,勉强能下床走动
他鲜少下楼,最远距离就是在三楼的楼梯口坐着,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回去继续躺着,尽可能保留体力去对抗下一次刺灌发作
海珠换上作战服,腰后多挂了两柄匕首,走起路来气势凛冽仿佛是匕首化身,一靠近就会被尖器锋芒划伤,瞥了眼坐在楼梯口的人,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诉他
“我上山一趟,或许能见到嘉嘉
微缩着身体的男人动了一下,逆光影子扩大,他忍痛站起来
“能不能替我带一样东西给她
海珠站直等着,示意去拿
过不多久,张祁闻拿出一根褪色红绳,上面原本栓着一块吊坠,但醒来后就不见了,只剩绳子
应该是掉在了山上邢房里或者是被押送的路途中
“这上面原本挂着一块平安坠,但现在只剩下绳了
他解释
“但是红绳也能保平安
海珠一开始并没有接,后一想,这大概是他身上剩下的唯一物,于是把那根破绳收进口袋,就当接受了请求
尤际讨好地来接她上去,途中话里隐约有求海珠带他一起去见大小姐的意思
海珠当做没听明白
少年对陈逸嘉的心思太过于明显,学不会隐藏收敛的话,后果只会是玩火自焚
按规矩,海珠得先去见家主,但是她同大小姐一样并不是很想见到姜舒,干脆违了这一规矩,把尤际赶下去自己开车上了山顶别墅
乌彬料到海珠会这样干,跟过毒蝎子生活的人,脾性能好到哪去?所以也就没将她上山的事告诉陈逸闻,恰相反,他正好有事要问
他翻开邢房里的档案,意有所指,“那晚用刑的人共有五个,除去被选做雕刻头骨的察木,其余四个里有三个被肢解死亡,剩下一个被乌麻用了刺灌,虽然最后记录为不堪折磨导致死亡,可尸体却不知所踪
乌彬看着海珠,脸上斜贯的那道疤加深了话语的意味深长,“恰巧那人名字里有个闻字,恰巧大小姐那晚闯了邢房,而后乌麻被调离昔乌伦,偏偏在离开前去了一趟捱珈寨。海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
“乌麻为何去找你
“有事
“何事
“与你无关
乌彬呵了一声,“捱珈寨虽归你管,没有特殊情况山上人不得造访,但如果私藏家主下令处死的人,你清楚什么后果。海珠,你辛苦护着寨里人那么多年,不要一时失误连累无辜性命
海珠手摁匕首,无所谓道,“那晚乌麻负责邢房里所有事,你要是有所怀疑可以直接问他。如果有证据就去搜,没有证据不要胡扯
说完,摁下的匕首松力改为反拿式,准备随时拔出
乌彬见人动真,先退一步让路
“你既憎恨家主带领外来人口占领昔乌伦、强迫寨里人劳作,却甘愿又效忠他,心挺大
“与你无关
海珠上楼站在陈逸嘉卧室前敲门,里面没应,于是就势往门前一坐,干等着,无聊打着节拍哼歌
大概重复哼了四五遍,里面门锁松动,海珠起身推门进去,烟雾缭绕扑面而来,尼古丁味道充斥着鼻腔
海珠大致巡视一遍,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新鲜创伤口,暗自松了口气
“你之前都不愿意上山,甚至厌恶至极。”陈逸嘉说
海珠老实交代目的,“担心你
“我不会想不开,至少现在不会
话一转,犹豫了一下才问,“他呢
“还活着,有好转
这倒是出乎陈逸嘉意料,“没事了
“有事,但是强撑了下来。但乌彬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我猜测很快就会向家主申请搜查寨子
陈逸嘉唾骂了句老狐狸
她想起上山前张祁闻的那个拥抱,以及信誓旦旦说那三句话时洒在耳边的温热气息
“不能让他得逞。哥哥最近忙着照顾姜舒,要想拿到批准的搜查令还需时间,在这之前,我想办法把人弄走
她跟陈逸闻赌气私自救下张祁闻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太多,乌麻,尤际,海珠,还有捱珈寨,如果暴露会死很多人
顿一会,又说,“姜舒怀孕了
“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陈逸嘉烦躁点燃烟,“我不知道怎么办,该杀了姜舒,还是
后面话戛然而止,啧了一声,撇掉想带哥哥一起去跟母亲团聚的极端想法
海珠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破红绳
陈逸嘉灭烟,死如灰眼里泛起好奇光彩,“这是什么
“张祁闻给你的平安坠
陈逸嘉嗤了一声,“坠子呢
“他说弄丢了,只剩绳
陈逸嘉接过红绳戴上脖子,觉得甚有意思,拨弄了两下后解下随手扔进抽屉
“海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任何事都可以
她没想到海珠会答那么快,几乎是义无反顾的语气,于是柔和一笑投去感激目光
过两周是捱珈寨的麦祀节,借此机会,她想知道哥哥的最后答案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张祁闻的事解决了
乌彬坐在一楼沙发厅,饶有意思继续翻看着邢房档案,见毒蝎子带着海寸头下楼,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知道麻烦要来了
“大小姐,很高兴您能主动出门
毒蝎子没理会他的假笑,开门见山,“待会我跟海珠下山
“需要替您跟家主说一声吗
“不用
乌彬合上薄皮本,手指敲打着纸质页面,“您最近下山有些频繁
“你管不着
“是管不着,”乌彬看向海珠,“不过最近邢房疑似丢了一个本该死掉的叛徒,并且跟海珠有些关系
毒蝎子静默了会,淡淡道:“有证据就去搜
与海珠之前说的话如出一辙
不愧是毒蝎子和海寸头跟班
“不急,”乌彬双腿交叠靠向沙发,“方便问一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吗
“麦祀节
乌彬故作大悟,“您不说我都忘了,按照规矩,麦祀节那天家主会邀请捱珈寨里的原居民后裔上山做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掺杂身份不明之人在里面
陈逸嘉嫌烦,不跟老狐狸呈口舌之快
天色昏黑,墨色浓云挤压天空,仿佛要把天际拽下来
尤际见大小姐肯主动下山,一路上兴奋得叽叽哇哇,话语连珠狂爆,车子扭成S曲线
吉普两束车灯照射地面,切割黑暗,破开前行的路
海珠坐副驾驶,把尤际快扭上天的方向盘扳正,警告他好好开,而后抬眼从内视镜对上坐后座沉思的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秒看穿了她心里的纠结
张祁闻没想到海珠上山一趟直接把人带回来了,但嘉嘉似乎并不是很高兴,整个人低沉不语,不像以往般目光炯炯看着他,只兀自低头想事,内心仿佛被厚砖头压着,情绪重得如窗外浓厚黑云
他担忧拉过手询问是不是受了欺负
陈逸嘉否认,心不在焉随口扯谎,“可能太累了
张祁闻握紧她想要抽回的手,触到柔软指腹,停顿一瞬,随后逐一摩擦而过,将整只手翻转过来细细瞧看
“怎么了
握着的小手白皙娇嫩,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见一点瑕疵,像是经过璞玉雕琢般完美你瘦了
陈逸嘉没察觉到异常,继续编谎,“有吗...可能在上面帮忙搬东西洗衣做饭...没事的,早习惯了
张祁闻放开她的手,端过药慢慢喝下,刻意压抑着眼中情绪,“我托海珠带了一根平安红绳给你
陈逸嘉想起随手扔在了抽屉柜里
“好像...忘在山上了,”她低头委屈,嗡声道歉,“对不起,把它弄丢了
“那根红绳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我下次上山把它找回来
“不重要
男人语气略冷淡,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陈逸嘉心里压着事,无心顾及他情绪,俩人一时无言
海珠敲了一下楼梯扶手,示意有事找
她收拾药碗下楼,“海珠找我,我下去一趟,顺便看看阿么做好饭没有,待会端上来陪你一起吃
见人眼神怪异盯着自己,伸手捏他的脸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胃又疼
张祁闻避开触碰自己的手,柔声道,“你先去吧
陈逸嘉不疑有他,拎着篮子下楼了
轻微脚步声一节一节走远,很快消失不见
张祁闻低头沉默摩擦着指腹,由于常年握枪拿刀,好几个地方结起日积月累的粗糙重茧
而刚才仔细摸过嘉嘉的手,却是指如葱根
他抿紧双唇,回想醒前醒后的事情种种,若有所思皱起眉头,表情凝重而集中
乌彬这人狡猾,一旦对事起疑势必会纠到底,甚至会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加上哥哥在昔乌伦部署严防,规矩也多,要想把人弄走不是一件易事
况且张祁闻根本走不远,他一旦用力刺灌就会活动剐蹭胃壁,目前最多能坚持下楼,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刺灌取出来,才能思考下一步的事
海珠看着陈逸嘉思索许久也拿不出主意,默不作响抽出匕首比划,一针见血道:“杀了他,一劳永逸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喜欢他
“不
“如果下不了手,我来
“不可以
争执不下,海珠咻地插回匕首,“那你说,这么办
陈逸嘉收了焰气,思绪乱成麻,“不知道
“你应该清楚家主的行事风格,如果这个叛徒暴露,寨子里的人都会被连累
“我知道!”陈逸嘉提高音量,语气暴躁变得恶劣,“是我的错,但我不想他死,海珠,求你不要逼我
她按耐不住焦躁起来,伸手将篮子挥在地,里面残留褐色药汁的碗应声碎裂,清脆碎裂声撕裂空气
沉默一瞬,陈逸嘉蹲身拾起碗碎片,小声道歉,“对不起,海珠,但是我保证,绝不会让你们有事
海珠看着她瘦弱低下去的肩膀微颤了一下,幽声叹气,“我怕的话,当初就不会帮你。大小姐,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倔强固执在家主一人身上
张祁闻只是个意外,他无法复刻成为家主,也给不了陈逸嘉想要的东西
他只是个替身
海珠希望陈逸嘉能放过自己,不要活得那么累,她拉起蹲身拾碎碗片的大小姐,劝说出自己心里长久存在的想法
“等顺利解决这件事后,来跟我住吧。捱珈寨很大,能容下所有
也会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