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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示意婢女倒茶,掀开白瓷茶盖时,热气缭绕,她掩去了眼底的探究。
“侯爷,近日歇息得可好?”美妇人笑吟吟地说,“府里要是招待不周,还望勿怪。”
在裴开旗眼里,荆楚王妃是很有手段的女子,从不起眼的太医之女,坐到藩王正妃之位,多年来屹立不倒,即使生养了这么不争气的世子,王爷也没有纳二色的意思。
“娘娘言重了,我在荆州一切皆好,只是近日得闲,想找世子一同出游。”
“照琰?她往日里不怎么出门,听府里的侍女讲,昨夜她与您一起去酒楼了?”王妃蹙起眉,似乎是心中怒火难平,“这也真是混账,自己贪玩就算了,还带着您一起,可得让她好好去佛堂修身养性了。”
“怎会,娘娘千万别这样说,世子天真活泼,与我一见如故,昨日畅饮,心底的烦忧解了不少,若是还有机会
施照琰跨过门槛,就听到了裴开旗的未尽之语,她没有急着呛声,因为她发觉母亲是真的生气了,从她过来到落座的好一会儿,都没有抬眼看自己。
也是,酒楼里的掌柜估计是把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告知了王府。
想通之后,她忍着情绪,朝裴开旗道:“侯爷恕罪。”
见王妃仍是没有反应,施照琰硬着头皮补充道:“是我不知事,往后绝不带您去喝酒。”
裴开旗被她的话愣住了。
“这样求侯爷?”王妃重重放下茶盏,语气严厉,“是为娘惯着你,不懂尊卑礼数了?”
如果只是一场单纯的夜饮,王妃自然不会大动干戈,裴开旗心底也知晓,她是怕自己的女儿被报复,先把这件事拿出来试探,看裴开旗的怒火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再从一些反应里看到他的真实想法。
但王妃不止这样想,她决定敲打施照琰,让她最近乖顺一些,怕放纵下去,让任性的女儿闯出大祸。
“是我贪玩,是我胡闹,”施照琰很少见到母亲这样严厉,她本就很依赖父母,一听母亲这样说,连有外人的面也顾不上了,鼻尖和眼眶红了一圈,“侯爷,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裴开旗心底怪怪的,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傲慢的世子,居然被母亲训到伤怀不已,一时间啼笑皆非。
“好了,我哪舍得打骂世子,世子倒是听王妃的话。”
施照琰觉得丢人,在一旁不说话。
王妃也是心疼女儿,但面上功夫还是做足了:“她始终是小孩子心境,肆意惯了,照琰,这个月你别出王府了,留在佛堂抄写经书罢。”
“也行。”裴开旗痛快地答应了,他看着施照琰圆润面颊上的泪痕,心底止不住发笑,他明白,其实世子是个非常简单的人,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并不讨厌。
“照琰,你可有异议?”王妃问。
“没有,多谢娘,多谢侯爷。”
施照琰耸拉着头走出了门,侍女发现她在打寒颤,连忙给她披了外衫,恰逢裴开旗也走了出来,施照琰侧过头,始终不愿意看他。
“你心疼小蝉了?是谁往日说我慈母多败儿的?”
同在雕花木窗边,殷红木槿点缀在枝头,王妃悠悠开口。
“你不是也心疼?”
闻言,王妃闭上眼睛。
夫妻两人总是溺爱女儿,可今时不同往日,裴开旗拿着一纸明黄突然落脚荆州,今上不算明主,做事总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这次的事情就能看出一二。
是扯不清的试探,不交给自己的亲信,还用了裴开旗,当今太子极为器重的伴读,也不知是何想法。
荆楚王说:“四皇子母族势大,贵妃受宠,太子怕是日夜难熬。”
“我们不能参与夺嫡,不论是树大招风,还是……”王妃不愿意说下去,脸色惨白。
“锦绣,我明白的,即使我有心,也不会做,若是朝里风言风语,说我作为外姓藩王,有私藏甲胄、蓄养私兵之心,这条就够荆楚王府成为灰飞了。”
两人齐齐沉默,王妃转移了话题:“真的由着小蝉,让她不成亲,始终伴在我们膝下吗,我总怕我们百年之后,她会觉得孤单。“
“我内心也希望,小蝉能找到此生最珍惜她的人,锦绣,当初仁辛的话,我们心中有底了,我只怕她住进偌大的凤凰台,却不得欢颜。”
“凤凰台,”王妃忍不住凄惨地笑出声,“住进凤凰台的倾国宠妃,哪有一个好下场呢。
“艳透膝骨不合材,明妃冷寂凤凰台。”
“仁辛的一句批语,毁了我的两个孩子。”她陡然哀泣出声,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女子无法站立,荆楚王也心如刀绞,哀恸地扶着她,跟她一起望着汴京的方向,不再多言
施照琰带着侍女去自己的院子收拾好东西,恹恹地走向佛堂,柔和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拿出宣纸丢随意在地上,徐听夏给她研磨,小声说:“奴婢帮您抄吧。”
“这次肯定不行,估计要给裴开旗过目的,要是被他抓到了不是出于我手,又有了新的把柄在他手里,那就要挨骂了。”
佛堂里肯定没有凳子,施照琰跪坐在地上,没抄写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在安静的环境里,她怎么都提不起精神,便让徐听夏在旁边念经,结果更困了。
她心底念叨着,佛祖在上,真不是有意冒犯,是她真的太困了。
裴开旗跟着府里的婆子过来佛堂,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别进来,是想清净些,却看到世子东倒西歪的睡在地上。
徐听夏吓得不轻,刚想叫醒施照琰,却被裴开旗制止了。
裴开旗看着地上乱扔的宣纸,他蹲下身,将其一一整理好,修长的手指拈起几张,笑着说:“施照琰的字倒是缥缈。”
徐听夏大气都不敢喘,恰逢夜色来临,她急忙给佛堂里多续了几盏烛火。
“还不给你们少主多拿两床被子来?待会风寒了,就别说其他的,经书都抄不了。”裴开旗说。
徐听夏以为他是在暗讽,连连跪求道:“侯爷,世子体弱,您千万宽恕,别放在心上
“我哪里有生气,哪里有计较,让你去就去。”
施照琰被他们吵醒了,撑着胳膊从地上半坐起来。
佛堂的煌煌灯火里,她的衣衫有些散乱,绸缎似的乌发散开了部分,施照琰的唇色鲜艳如血,眼波是动人的月下湖水。或许是长久维持着一个姿势躺地,难免无力,有些孱弱地扬起了脖颈,发丝摇晃在肩侧,想要再度动身。
她的表情还是迷蒙的,漫无目的地朝周围望去,闯进裴开旗的视野。
佛堂的柔和的檀香还在燃烧,白雾缭绕,那双盈满水色的乌瞳、和没有血色的细腻肌肤,却平白让裴开旗觉得自己撞见了艳鬼。
却想这里是佛堂,怎么会渡不了自己。
裴开旗见过很多美丽的人——无论是一舞动天下的李娘子,还是来自异邦的妩媚歌伎,或者是锁在深宫无人识的贵妃、和汴京里声名显赫的女郎,都没有此刻面前的人给他的冲击。
施照琰见到裴开旗在自己身边,混沌的大脑清醒不少,她在徐听夏的帮助下站起身,对裴开旗行礼:“侯爷,让您见笑了,我这就继续抄,待会再让侍女泡两壶茶来。”
裴开旗沉默少顷,施照琰以为他真的要发作了,却听对方道:“世子,听说你有个妹妹,对吗?”
施照琰说:“是,妹妹不见客,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成亲了吗?”
施照琰的火一下子起来了:“怎么了,你这是要说亲?”
裴开旗说:“你怎么又生气了,我都没见你笑过。”
施照琰冷笑不已。
徐听夏小声劝道:“侯爷,这也晚了,留在这里受苦受累,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施照琰接话道:“行了,你去送送侯爷,他之前说你是我妹妹,你就是。”
裴开旗有时候真的拿施照琰没办法。
他看着身侧的婢女,突然很后悔当天的话语,无奈摇头离开了佛堂。
见月色洒落在青石板上,他顺着那冷寂的光辉往上望去,恍惚万分。
圆月依旧,自己竟妄想想逐月而去,映入湖水。
施照琰到半夜时,依旧没有睡着,主要是白日里睡了太多,她一边抄经书,一边想,如果还要报复裴开旗,一定不能像昨天那么鲁莽,必须做到天衣无缝,不让任何人知晓,也抓不到把柄,是她昨天太气愤,才做出那种傻事。
徐听夏回来了,还带了一些保暖的衣物,又把佛堂里跟裴开旗的对话讲述给施照琰听。
“他这是做什么?来可怜我了?”施照琰一头雾水。
“奴婢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再看看吧,他要是把今日我在佛堂睡觉的事跟爹娘告状,我明日就会知晓了。”
施照琰想起裴开旗评论自己的字迹,她自己又拿起宣纸仔细看,不出片刻,徐听夏被她吓了一跳,她听见了郡主的惨笑:“论起字迹,谁能比得过你。”
徐听夏以为她是在怨恨裴开旗,更是不敢多言。
其实,只是施照琰想起了不知在何方的好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