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但凡罰咒一起,洛羽生便會下意識去找霽月。
霽月沒說什麼,來也不拒絕,三下五除二地給他引了一次又一次的罰咒。
這一趟二趟的,反倒是弄得洛羽生有些覺得不對勁
洛羽生抱臂看著他,道“那要不你收了我吧?”
“什麼收了你?”
“你沒看出來我最近老往你跟前湊嗎?”
“我自是看出來了。”
“這是我的拜師之道,我的誠懇天地可鑒。”
霽月抬眼“……”“只是引個咒,為何要拜師。”
洛羽生莞爾,實不相瞞,憑藉著中元人對上元的那股盲目崇拜勁兒,他也要跟上元生門之人扯上點關係。
他雖沒有到良心泯滅的地步,但本性還是有些惡劣的。
既然全損了,不知道別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何不如跟著霽月一腳踏入生門,裝一次高尚,享一把上元的聖光。
還能除去罰咒,何樂不為。
而且…天大地大,能遇見霽月,堪比這茫茫全損時期中天賜的樂趣。
不抓緊樂趣,成何體統。
“不,仙師,你聽我說。”“我雖然老是求助於你,但我心裡也是記下了你的好的,要歸還的。”“我這罰咒生的越來越頻繁了,若是某日到了得跟著你寸步不離的境地該怎麼辦?”“我是不介意做誰的小尾巴的,倒是…不知道旁人又會怎麼看待仙師你了。”“說得直白一點,仙師目前的處境不容樂觀,我這人沒什麼特長,替你挽回人心倒是有幾套。”“你不想美名天下嗎?”
洛羽生說完,期待地看著霽月,卻發現那人也一直靜靜地盯著自己,像是在聽,也像沒有聽。
“洛羽生。”
當他落下這三字時,洛羽生的笑容不禁僵了僵。
他太久沒有聽到別人直呼自己本名,畢竟從全損到現在,他一直打著逸的名義逍遙度日。
…霽月知道自己?
他眉皺了一瞬,頃刻間恢復如常“仙師…”
“我不在乎別人的恨意,一如我不在乎人嫌狗厭。”“我從不與誰人共情,更不會因榜上有名波動半點情緒。”“這種需要之時求神燒香,用了就丟的人心,有什麼值得我去保留的。”“棄了便棄了,無甚可惜。”“你說挽回。挽回?我不在乎的東西,為什麼要費多餘的力氣。”
洛羽生面色如常地被霽月的話驚愕了片刻。
他忽地笑了笑,道“好生無情。”
不愧是修無情道的,面不改色地說出這些聽了會引起中元公憤的話,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洛羽生搖搖頭。
“那可以走了。”
洛羽生挑挑眉,他沒什麼纏人的習慣,但也不爽這生硬的送客方式。
他走出去兩步,扒拉著門回頭望。
“你考慮考慮吧,仙師。”“全損之人無依無靠,可憐的很吶,要不是看著仙師靠譜,我可不會這麼…”
霽月念了個咒,面前的門哐當一聲被關上了
“心思收好。”“中元節將至,鬼門大開,百鬼夜行,小心為上。”
霽月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聲音很輕,恰是二人間隔距離所能聽見的大小。
拒絕了收徒,再讓自己中元節小心?
這跟打一巴掌再給個糖吃有什麼兩樣?
洛羽生無語,他本來說著拜師是為了除罰咒,沒事還能還個勞他幫忙的恩。
沒想到這一來二去的都被拒絕得明明白白,挑起了他內心的極度憋屈與不服。
看誰拗得過誰
上元生門地界。
“近來真是奇怪。”“屢屢收到來自下元死門請神的委派。”“你說這中元百姓求助生門可以理解,死門怎麼也來湊這個熱鬧?”“你看這些求助裡都說了些什麼,我念給你聽…”“今夜我在中元晃悠,本想招幾個死者之魂補補陰氣,忽然一陣陰風掃過去,那些魂魄一掃沒了。”“算了,魂沒了沒關係,死者屍體也能湊合。”“我方才想去掀幾個棺材,不料陰風再度掃過,棺材板轟然而開,裡邊沉眠的死者竟然站了起來,整齊劃一地排隊朝著某個地方去。”“我呆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才反應過來這是禁術之一移靈!太欺負鬼了。”
傳音那頭好像說了些什麼。
“哦?前些日子中元死傷很多?”“但這跟死門求助也沒什麼關係吧,一群鬼還怕死?”
傳音又補充了幾句。
“鬼相?哦,我好像明白了。”“唉,這鬼相有心要搶的東西,生門能攔得住嗎。”“倒是從來沒見過鬼相真容。”“中元節鬼門開,誰知道會不會有新發現呢。”“還有便是,得盡快把驚墨一事了了
翌日,霽月出門,頭頂轟然而下花瓣雨。
再一日,霽月出門,被幾個小孩子圍著送上了幾支高香。
又一日,霽月沒有出門,反倒是棺材鋪門口多了幾支紅燭,把老板嚇得不輕
今晚。
洛羽生難得沒想些小花樣給霽月,此時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看著人們都在忙于收攤和趕回家,心裡疑惑。
伽華跟著樂道“逸哥哥,子夜鬼門開,路上聽到有人叫你,不要回頭。”
原來是中元節,但洛羽生嘁了一聲,有鬼喊逸跟他洛羽生本人並不對上號。
伽華邊走邊算賬道“賣出去二十棺材了,離還完債不遠了。”
洛羽生看著走在前邊的伽華,沒頭腦的想著他是不是中元人
今天中午棺材鋪老板收到了前幾個棺材的錢頗為開心。
加上霽月好歹是個上元的,於是請他們三人來了頓飯。
洛羽生辟谷多年,根本沒什麼食慾,但是不好拂面子,而且說不定也會把他非中元人的身份暴露,只好硬著頭皮吃。
霽月就不一樣了,他根本不需要照顧別人的什麼面子,說了句不必就走了。
而當時…伽華倒是吃的挺開心的
“若你是中元人,我就找個時間帶著你在中元走一圈,幫你找你爹娘。”
伽華警惕地回過頭“為什麼這麼說?”
“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好奇。”
“爹娘也不念?”
“目前有你不夠嗎。”
洛羽生猝不及防嗆了一下。
“不是,我是在想,若你家是個大戶,爹娘心疼兒子,一口氣把棺材錢還了,你我也自由了不是。”
“如果知道有一天要跟你分開,還是讓我更珍惜一下當下的時間吧。”“哥哥,你很不滿意現在的日子嗎。”
洛羽生笑了笑,用最無所謂的語氣說最有所謂的話。
“也沒有,只是你看看,你破壞了棺材,我無辜陪罵,為了拉客人每日閒逛街頭,難怪近來腿都疼了幾分。”“若是你爹娘一擲千金贖你回家,我也能跟著離開,我倆呢,也算是兩清了。”
“兩清?”
伽華重覆念了那兩個字幾遍,越念越覺得好笑。
他咬牙切齒道“逸哥哥,你這幾日重心都在拜師與罰咒上了。”“但你要知道,生門縱有千般好,也是旁人不可攀。”“是我沒能耐,不知除了補償中元人損失之外的辦法去解罰咒,也不似霽月神君那般可以引咒。”“但我告訴過你,你我皆為全損之人,是一脈的,相輔的。”“恢復前,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要再說兩清讓我生氣好不好。”
半怒半委屈的聲音讓洛羽生有些茫然,隨口打趣也能讓這小孩露出幾顆帶凶意的獠牙來。
洛羽生有種被毒蛇纏上了的感覺。
“我這麼一說,你就生氣了。我真自己遠走高飛了,你是不是就要對我揮鞭子了?”
“我永遠不會。”
洛羽生挑眉,不置可否。
身後刮起了風,四周的攤位不知在何時都已經收完,街上只剩下零星幾個趕回家的人。
洛羽生正想叫上伽華早些趕回鋪子去,沒想到他已經先走出去好幾步了,看似並沒有等自己的樣子。
看不出來,脾氣還挺大的。
慣著他幹嘛。
“伽華。”
那人不回。
“伽華!”
那人已經走進了洛羽生看不到的路口裏去了
至於這麼委屈嗎?
洛羽生正想跟上前,腳後的風忽地刮得更大了。
對,那是從地面四處涌來的風,嗚咽著衝撞開來。
洛羽生雖然什麼也記不起來,但也覺得自己不是個沒見過世面之輩,這點陰風不至於讓他擔驚受怕。
於是他繼續走著,憑著記憶找棺材鋪的路。
這沒有伽華帶路,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哈哈哈…”
身後響起了一陣又一陣古怪的聲音,夾雜著幾聲詭異的笑,以及洛羽生辨識不出的其他東西。
這不還沒到點嗎?這就來了?
“是右相…”
“右相嗎…”
“試一試,試一試他…”
洛羽生依稀辨認著那些東西的對話,右什麼來著?
呼的一聲,腳下瞬間滾過來一團不明物體,洛羽生跳閃著躲開。
背後的攻擊不斷襲來,洛羽生站穩,猛然回過頭——
他瞬間覺得眼前所見有些傷眼。
沒想到…鬼怪…都是…這般面目。
此時此刻,洛羽生很想念伽華傳說中破八十個棺材的鞭子,再不濟霽月的雲驚也可以。
都比他什麼武器也沒有,徒手幹大事要強。
與歪瓜裂栆們對視幾眼,洛羽生雙耳充斥著它們嘰嘰呱呱的對話,一個字也聽不懂。
只見它們中間抬著一輛華麗的車,幾個鬼怪興高采烈地抖了抖車,喊出了人話。
“是右相,是右相!”“一起接左相,一起接左相
說人話跟說鬼話一點沒差,聽不懂半句。
洛羽生不想跟這群智力低下的鬼怪再糾纏,轉身打算去找伽華。
但不曾料到,四面八方在他邁出腿的霎那即刻傳來了百姓的驚叫——
街角小巷的人家幾乎是同時打開了大門,狂奔出家中,朝街道中央湧來。
他們呼喚著,求救著,奮力奔跑著,空曠的十字路口頃亂成一團。
“怎麼回事…”
“找到右相了,找到右相了!”歪瓜裂栆們歡呼著“一起接左相,一起接左相!”它們狂笑道“左相右相團團坐,一親二抱共花燭!”
洛羽生咒罵一聲“…什麼傻子。”
一個百姓尖叫道“我聽到後山有敲木頭的聲音,一去看才知道我家埋在後山的棺材無端開了!”
“我也是,前幾日下葬的…突然自己開了棺材起身了!”
有人哭喊道“我看到死人…他們維持著同樣的動作,排著隊從我窗前走過去…”
顯然這些人都被嚇的不輕,洛羽生也暗自咂舌,棺材自己開,屍體自己出逃?
這是什麼情況。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後的鬼怪已經朝四處衝了過去,舉著那架車高呼著要去接左相。
洛羽生暗罵傻子。
“伽華!”
一團亂中,洛羽生也沒忘了先前鬧脾氣先走的伽華,在人群逆流中張望著他的身影。
穿行過的人群不斷撞到洛羽生的肩,他惱歸惱,仍壓著性子找人,卻是一點也沒捕捉到熟悉的面孔。
隨著人流走了好一會,喊也喊累了,找也找了,洛羽生被擠得喘了幾口氣。
他感應到身後的人又在擁擠,皺著眉耐心告罄,左手五指忽然被扣住了。
“我在這裡。”
他沒反應過來,一時頓住了
“你也在找我,你喊了我的名字九次,你不是想跟我兩清,對不對。”
他皺眉道“但凡你轉轉眼睛觀察一下周圍,也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手被伽華攥得緊緊的,洛羽生也沒掙開,拖著他就跟著人流繼續走。
“不想被擠死踩死就走快點。”“我看你剛剛走得挺決絕,沒想到還是在看著我的舉動?”
“逸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在證明,不論是我先走還是你先走,我都會回來找你。”
洛羽生沒回過頭,也沒吭聲,像是沒聽到那般。
伽華看著洛羽生的後腦勺,滿意地笑了笑
五護不會不注意到這裡的動亂,獨墟門與異木宮像是早已駐守在附近一般,頃刻間便趕了出來
洛羽生把伽華拉到一屋檐下,就看到了早已在此抱臂而觀的虞沐陽。
二人互瞪一眼,誰也沒跟誰說話。
“這不是異木宮宮主?”
虞沐陽掃了他們一眼,目光最後落到二人牽著的手上,洛羽生順勢看去,這才反應過來還拉著伽華,直接鬆開了手。
伽華看了看洛羽生,礙於有外人,也沒說什麼。
虞沐陽收回了眼“這麼混亂就別在街上拉著手亂逛了。”
“作為護,怎麼還檐下躲雨似的這麼清閒?”
“本宮主在守株待兔呢。”“今夜鬼門大開,驚墨同他的人傀定會傾巢而出,亂中加亂。”
虞沐陽的眼底帶著"不懂就別說話"的不屑。
“今日定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四面楚歌。”
小沐宮主看上去年紀較輕,說說大話洛羽生也能理解。
面前亂竄的人群越來越多,虞沐陽這才逐漸發現了不對勁。
“他們說什麼…死人排列而行…”
虞沐陽意識到了什麼,忽地上前抓住一個人問話。
她亮出腰牌,道“我是五護之一異木宮宮主,你們方才是不是遇見了人傀
對方甩開她的手“什麼人傀不人傀的?哪裡有人傀!”“是所有後山棺材裡的死人都走出來了!妳別問了,快讓我先躲!”
洛羽生安靜地聽完這對話,對小沐宮主的反應能力深表質疑。
他原本以為虞沐陽會一起露出懼色,未曾想到她竟是沉默了好一會,再次抬臉時,面上陡然是震驚夾雜著激動。
“後山…棺材…屍體…”“移靈…是移靈!”“總算讓我等到了,三大禁術之一的移靈阿!”“有生之年,我居然真的見到邪了!”
她話音剛落,天氣陡然上升一輪圓月。
黑鳥呈擴散形狀掠過天空,黑羽散落一地,哀鳴一片。
不遠處似乎又響起了那群歪瓜裂栆的呼喚。
“找到右相了,接左相,接左相…”
它們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再度抬頭望向那月亮,只見那月色下陡然而現一長影,瞬間所有嘈雜之聲都被隔絕堵塞。
這地界廣袤,唯有他的聲音自上而下。
“我乃異鄉人,不為異世魂。”“此處非爾安身斃命之所,爾今枉死實堪悲悼。”“故鄉父母依閭企望,嬌妻幼子盼爾回鄉,爾魄爾魂勿須彷徨。”“聽我召喚——起!”
那聲音有極強的催動力,他只是站在那裡開口,便擁有號令一切的魔力。
霎時間,後山不斷傳來敲打木頭、擊碎木頭的聲音,四處接連響起了沉重的屍步。
啪搭…啪搭…
移靈,說白了,也叫趕屍。
洛羽生緊盯著那個高遠的身影,不知他催動這批已死之人意欲為何,要將他們趕到什麼地方?
“是鬼相!左右二鬼相!”
“只有一個人,哪裡有二的?”
“之一
再抬眼之時,月下已經沒有了那所謂"鬼相"的身影。
洛羽生想到那群歪瓜裂栆口中的"接左相",一時便將這一幕幕接了起來。
方才的移靈之人是左相?今晚的混亂,想必便是他挑起的。
天上不知何時開始落下了一張接著一張的咒符。
一列一列的屍體整齊劃一的移動著,人間人怕,避之不及。
咒符雨紛飛,像是在為這批行屍護程送行。
那左相不知何時已經立於一高樓之上,俯瞰著大地,欣賞他的傑作。
他擁有一雙極其特殊的異色眸子,此時在暗夜中發出危險的光澤。
優雅而立,含笑而觀。
看似置身事外,實則推波助瀾。
眾人這才回過神一般,齊齊望向了那並非中元的不速之客。
“死門之輩,膽敢來中元放肆!”
“公然使用禁術操控已死之人,你究竟把生死置於何地?把性命置於何地
人群三三兩兩開始了對這個從未露過面的鬼相聲討。
但更多人還是畏怯地看著他,畢竟他所持有的三大禁術有如頭上懸著的刀,令人心下生俱。
“落葉歸根,故土難離。”
咒符在他身側不安地響動,陰風張狂,他於風中笑得從容。
睥睨樓下之人,像是高貴的國王望向他的子民。
“異鄉之人客死盛京,一定不要為了掩蓋是非而隨地掩埋。”“送他們回家不是一件易事。聽見他們在哭喊了嗎?死亡真痛,家鄉好遠。”“生死,性命…置於何地?”“問我的話,還是先問問自己吧。”“中元節,死門的歡愉。今日心情好,奉獻好事一樁。”
那群歪瓜裂栆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又響了起來,左相垂頭看了它們一眼,彎了彎嘴角。
“好,好,別催了。”“回家了
下元死門之邪,傳說中的左右鬼相之一,一露面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人搶奪屍首、驅引魂魄的手法過於嫻熟。
甚至沒給其他中元節等待狩獵的死門之鬼留半點餘地。
所以遭受了死門數鬼的"控訴"與"聲討當然,打是打不過的,搶也搶不過。
鬼們只能委婉地選擇給上元生門發去求助:聯合神君們共造資源和諧分配
幾日後,霽月的請神時限已結束,先前參與請神的百姓都要來送神。
伴隨著霽月重回上元的這趟,中元又悄悄發生了一場大事。
洛羽生跟著霽月的步子,邊問道“所以說仙師,你就這樣回去了嗎。”
他回想起方才寥寥幾人來眾神廟送神,只覺得霽月這一來一去都像夢一場。
風過似的毫不留痕,也無人在意。
霽月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仍鍥而不捨地跟著自己還是放慢了些許腳步。
“你不必送我到這裡。”
“我送你做什麼?我先前說了要做你的小尾巴。”“我要去上元生門作客,要讓其他神看看我對你的誠意,讓你心甘情願地收我為徒。”
“我實在是不解,我對你的作用,僅僅是能替你引個咒而已。”
“仙師,我只是言出必行,說拜師就是要拜到底,你一次兩次拒絕也不會把我如何。”
“可以,我等待你的一拜到底。”
霽月說完,便停了步子,洛羽生納悶地跟著停下,見眼前人抬了抬下巴,像是在示意自己往前看。
“中元通向上元有一萬級台階,你真的要跟著我嗎一萬級?”他看向他“你…”
“我?”“不背人,不抱人。”
二人乾瞪了片刻,洛羽生終是禁不住笑了一聲,背人抱人…瞧不起誰呢。
他從霽月身後走到前面去,霽月聽了他發出的那聲不屑的喃喃,視線輕落落地掃過他的腿。
“不要逞強。”
“你們上元的神收徒,第一關不就是過這個台階?”他嘖了聲“這分明是規矩,仙師你叫我別逞強,這不是勸退我嗎。”
洛羽生皮笑肉不笑地說著,目前能喊出他真名的,也只有霽月了。
就這麼送他回上元?絕不可能
但是,絕不可能在上到第九百階時有些動搖了
他感受著越來越沉重的腿“……”“還剩多少?”
霽月淡定地報數“九千零七十五。“
洛羽生歇了口氣,右腿傳來的刺痛越來越明顯,若真規規矩矩爬完這剩下的九千零七十五,這腿估計就不聽自己使喚了。
去一趟上元生門這麼困難?
顯然不可能,八成是霽月又在探自己的能力與忍耐限度了。
洛羽生知道這人不好糊弄,但沒想到可以搬出個一萬級的台階來考核他!
除了這事,洛羽生還有一事納悶。
自己這右腿,怎麼老是發疼呢。
霽月回過頭道“不走了嗎?”
洛羽生看著二人之間陡然拉開的距離愣了下。
“不是,我歇一歇。”他步步上台階“仙師,我怎麼覺得,還有其他的方式去生門。”
“是,但我就喜歡這一萬級。”
洛羽生被這藐視眾生冷若冰霜不講道理底氣十足的話給震懾到了可以,行。我且從師之喜改我之喜。”
他慢慢地跟著,盤算著怎麼不外露地使用點靈力助力上台階,又能反向將自己的誠懇表現得淋漓盡致。
洛羽生腦中正打結,臉的左右側忽地嗖嗖掃過兩陣風,速度之快還未來得及捕捉,只能感受到碎髮被勁風吹起——
一左一右兩隻長箭落至他的雙肩處,穿透了他此處的衣服,奇妙又輕鬆地將他瞬間帶得離了地。
被兩支箭就地提起的洛羽生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遠方的霽月勾了勾手,那兩箭就聽話地提著他朝前飛去他冷聲道“仙師,你這是何意?”
霽月在前面一步一步上台階,身後的兩支箭便提著一個大活人尾隨著。
“前路漫漫,替你減輕行程負擔。”
洛羽生深呼吸一口,只覺得上元生門的待客禮節有些別致。
但他維持著表面的客氣,強行生硬地扯了個笑。
“至於像提小雞崽一樣把我提起來嗎?”
語罷,面前人好像輕笑了一聲。
洛羽生聽了那聲若有似無的笑,內心的不爽被撫平了些許,又還原了那副撥弄著小算盤的偽善模樣。
“我這個人,是非常會記一個人對我的好的。”“仙師拿雲驚的弓助我上九千級台階,這份恩情沒齒難忘。”“有機會學了這招,定回回護送仙師出程。”
言下之意就是本人非常記仇,你用這種方式送我上生門,來日必定以牙還牙,讓你在眾人面前以此方式露相。
“好啊,只要你有那個本事。”
洛羽生不好明裡嗆他,只在心裡冷哼了聲
片刻後,洛羽生穩穩落地,兩支箭即刻收回,雙肩處的衣服連個多餘的褶皺都沒留下。
不錯,竟然踏足了上元生門地界。
他看著一直行于自己跟前的霽月,見對方也沒有要停的意思,腦中又開始打結。
繼續跟著他進生門,還是裝作在這裡等他?
洛羽生,不好惹不好對付不達目的不罷休。
但這又怎樣,他會包裝。
若選擇後者,完全可以樹立一個懂得適可而止的乖徒弟形象。
身處你的地界,又不輕易踏足。他不信霽月不感動。
問題就是,霽月是個不通人情的主,萬一真把自己丟在外面了,這一趟不就白來了?
親自攀登近一千級的台階,被雲驚兩支箭提小雞似的提了九千級台階。
洛羽生一想到這個都氣得臉頰疼,白來?那豈不是免費給人耍了一次。
“仙師。”“我跟你一起進去吧。”
霽月聞聲停下,回身掃了他一眼。
“那就跟上來。”
這回答顯然在洛羽生意料之外,他迅速跟上,樂中帶點疑慮,就這麼輕鬆地同意了?
“待會不多言不多看。”
“嗯,還有什麼?”
“想到再說。”
他笑了一聲道“仙師,我們像不像…初來乍到的徒弟聽師尊介紹規矩。”“待會會撞上其他神君嗎,若是問到我怎麼辦?我就說你是我師尊咯。”
“隨你,但是…”“暫時不會讓你接觸其他神君。”
“為什麼?”
他還想拜拜財神爺呢。
“不想生門的安寧被終結。”
什麼莫名其妙的鬼話?
罷了,至少那句"隨你",可見他有些許動搖了。
洛羽生在心裡將"霽月不通人情"的正字減少了一筆
霽月七拐八拐,洛羽生跟著七拐八拐,還是用餘光掃著生門風光。
二人經過一小樓,洛羽生因欣賞風光過於入迷導致被絆了一下。
他垂眼看腳下,竟然是一把插入地底的劍,只留了個劍柄來禍害過路行人。
“師尊,這是什麼地方?”
霽月瞥了他一眼,對於這人某方面的上道程度選擇漠視。
“一些無人認領的、廢棄之物都會存放於此處。”
他掃了一圈,問道“這裡有人打理嗎?”
“有。”
“有人打理?”“那這劍直接插地上也不管管?你看周圍也亂糟糟的,這負責的神君真的會做事嗎,也太缺心眼了。”
“是我負責。”
他瞬間停止罵罵咧咧
霽月俯身握住那柄劍,劍本深入地底,卻隨著他的動作輕鬆地被拔出。
他一手持劍,一手掃過劍身,原本的泥土髒汙頃刻被洗乾淨,露出了這把黑劍最初的模樣。
“前些日子去中元了,無法兼顧上元的打理。”
洛羽生的目光一直被他手中的劍吸引著,見他要去放置劍入鞘,才動身跟了上去。
“師尊,這把劍也沒有人要?”“它靈氣未泯,說明劍主尚存,且這劍…”
這劍有些凶,字面之意,就是半摻靈氣半摻怨氣,雙氣互相壓制才使它看似如常。
不論是生門之人,還是死門之人,多加利用,都會是不錯的夥伴,再高升一階,就算不敵雲驚,或許也僅次於雲驚之下。
洛羽生也被它第一眼給震懾住了。
這樣的劍,怎會有人拋棄?
“這劍名「扼瑕」,是位將軍留下的遺物。”
“將軍?”
“他憑此劍封神。他是我很崇敬之人。”
前句話洛羽生能理解,後句便不能了,霽月還有崇敬之人?
他一邊不可思議,一邊在心裡將"霽月不通人情"的正字再減少了一筆。
霽月沒多說,洛羽生也沒多問。
前者是不願再說,後者是腦中想法大於了口頭想說。
如此神武,被廢棄在此,內含雙氣,潛力無限。洛羽生說不心動是假的。
“師尊。”“我一沒親人,二沒故交,什麼東西都不記得,也無地方可去,你說,我可憐不可憐?”
霽月不理解他的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
“回到中元還有負債,棺材鋪老板成日對我凶言惡語,若無一物防身,我真怕某天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歸西的。”“我那弟弟吧…有一鞭子,但我懂,護我一時不能護我一世,我也不想躲在別人身後做飯桶。”“人還是要自己給自己殺出血路,是不是?”
“你想要扼瑕?”
洛羽生重重地點頭。
“但它不適合防身,它也許也不好操控。”
“萬物皆可一試,若實在是太難駕馭,我親自登一萬級台階來還。”
洛羽生這人,想要某樣東西,可以放出無數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
看似誠懇,又帶了點強迫的意味。
“你確定?”
“我確定。”
“只有一個要求。”
“好,我聽著。”
“萬不得已時才用。”
語罷,他已將手中的扼瑕推送至洛羽生身處之地,猛然襲來的氣浪的確非同一般。
洛羽生穩穩接住,掌心也如同被燒過般,難免灼熱。
扼瑕在他手上氣流穩定,也不波動,絲毫沒有因換了個新主而躁動。
他滿意一笑,道“謝謝師尊,謹遵師尊教誨。”
霽月看他拿了劍愛不釋手的歡喜模樣,正想開口說什麼,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
“把扼瑕先收起來。”
洛羽生雖是不解,但還是即刻將扼瑕化為虛體。
“你看扼瑕多聽我的話阿。”
“是挺難得見它安分。”
洛羽生彎了彎唇角,心裡更愉悅了,不禁將"霽月不通人情“的正字一下都清空了。
“師師師師兄
一位仙君急衝衝地進入小樓,直奔霽月所處的方向。
他只邁了幾步,下一秒又見鬼似地停下了,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霽月身邊那個人。
“洛洛洛羽生
他輕聲道“師尊,這位仙君是結巴嗎
他來到洛羽生跟前,上下打量著他“是你,是你!”
“你認識我?”
“我怎麼不認識!上次玄宿異動,我問了好幾遍死門可有大礙,你一次都沒回我!”“我差點以為這三元沒你這個人了!”
問話死門,自己一次都沒回?洛羽生掐準了他話中字眼。
繞來繞去,原來自己竟然是死門的一份子。
霽月打斷道“無念,你的要事是什麼。”
無念本名凌晏如,小霽月一輩,如今乃「司法之神」,專職生門的問罪與審判。
無鏡,也就是驚墨,上元生門無字輩之神。
前段時日他無端來到中元開了殺戒,早已是打破和諧,不合規矩之舉,凌晏如自然得親自出面了結。
霽月一問,凌晏如也不糾結洛羽生了,千百個洛羽生堆起來的急切程度也比不上剛剛發生的事。
他面色難看道“驚墨於中元的盛京現身了。”“現在已被五護鎖定方位,我需要即刻下中元將他押回處置。”
洛羽生觀察著霽月的面部表情,見他整張臉除了眨眼之外並沒有其他的變化。
他在"霽月不通人情"的正字上加了一筆。
“我需要一位神君協助我下界,去擒拿驚墨。”
“所以呢?”
“並沒有人願意。”他將委託派領牌塞到霽月手中“師兄,接委派!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