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讨厌回南天。
空气里弥漫着的满是闷热和湿气,夹杂着丝缕怪异气味,闻多了就头晕脑胀,只想昏死在床上。
偏偏今天不行,因为有约,郁睢的。
地点是余姽开的那家酒吧。我不知郁睢是出于某种特殊心理呢,还是单纯心血来潮,也懒得去揣摩,她的心思我向来都猜不透。
酒吧翻新了不少。搁挺远就看到几个字母忽明忽暗地闪,凑近了发现是彩绘的,还烫了金。“Fallen”,沉沦。
还满应景的。
我抚平嘴角咧起的微小弧度,刚走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郁睢就坐在吧台,一杯接着一杯地灌,倒满,举杯,一饮而尽,一气呵成。我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
我不知道她原来这么能喝,大概那天是装的?我不太敢确定,因为偶尔我心情极其不爽的时候,酒量也会莫名大涨,那是有什么人惹到郁睢了?天晓得。这时候我才后悔没好好学心理学。
郁睢其实早注意到我进来,却只是瞥了一眼就不再搭理,留我在原地坐立不安。
我倒也没打搅她,一个人暗自思忖,让她喝闷酒。
半晌,似是忍不住了,郁睢偏头叫了我一声,我正盯着她的下颔线出神,突然听她叫我,靠边了,才注意到她眼睑下方有两道泪痕,应该是,才哭过不久。
我与她四目相对,有些不自然地想要移开目光,却被她阻止,“萧旖,别移开视线,好吗?”
我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郁睢此前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她都是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干脆而果决。现在,却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一根稻草,心怀最后一点侥幸地等待救赎。
我这边正在绞尽脑汁地措辞,却不曾想郁睢又抛来一记直球。“萧旖。”细如蚊蚋的声响,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你……喜欢我吗?”
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掩饰的必要,我对郁雎不能说是喜欢,已经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因此我坦诚地点头。
“我不信。”郁睢的嗓音愈加低弱,一连重复几次,到最后她却笑了、我意识到郁睢状态不对,这不是我熟悉的郁睢。好吧,这么说虽然有点自我意识过剩的嫌疑,但我能感受到好像什么东西在被割裂。
“我是个疯子啊……哪有人会喜欢疯子……神经病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崩溃,但她此刻的脆弱让我心脏仿佛被揪紧,锥心般的疼。
“如果一定要神经病才能喜欢你,”我说,“那我就是神经病。”
我惯不会说软话,安慰人的本领也差劲透了,面对这种情况只有手足无措的份。
郁睢又笑,这次是带点矜娇的那种,我知她是真醉了。
彻底晕过去之前,我听到郁睢的最后一句话是:“萧旖……你真的好傻。”
我面无表情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受着她柔软的发端,指腹的触感很好,但我的脸色不大好看。
这个形容词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谈不上美好。偏偏这人哪 壶不开提哪壶。讨嫌得很。
算了,不跟醉鬼计较。
有些粗鲁地把人抱起,丢在车后座。郁雎的脸上是不自然的酡红,眸闭着,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得亏遇到了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透过后视镜注视着郁睢,这人喝醉了就不安分,要不是后座够宽敞我都得担心她扭下去。片刻,许是觉得热了,毫无顾忌地又把原本就是低领的衣服往下拽,露出颈间大片光洁白皙的皮肤,颀长的天鹅颈,分明的一字锁骨,褪去淡漠疏离的清冷,余下别有风情的妩媚燥热。
勾人得要命。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并未有什么旖旎龌龊的心思,只是浮现出八个字: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我不愿以洛神作比郁睢,因为在我阴暗的心思里,郁睢的美只能绽放给我一人好想把她囚禁起来。
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眸色渐深,呼吸微滞。我从右手边取过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拉下车窗,深夜的风还算凉。
灼烧的烟蒂,像大片柳絮里起了点点火星,只一霎就烧得消逝殆尽。心中某种莫名的情感愈发强烈,来得措不及防。
我无法为这种情感起一个名字。
深吸一口,缓缓渡出苍白的烟雾,被不安占据的紧张神经短暂地被尼古丁麻痹,我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审视现状。首先,该去哪。
这问题好解决。直接把人带家里就好。理由很简单,一是我不想去酒店,二是我不想让郁睢去酒店。
其次是,郁睢遇到谁,发生什么了。这问题就有点棘手了,只能等她醒了再问,她要是不愿意讲那就束手无策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有些烦躁地想。丢掉已经烫手的烟头,发动引擎,也没问郁睢的意见,直接带着人回家。
我住的地方倒不远,几分钟的车程。熄了火后我索性拦腰抱起郁睢进电梯。
她好轻,腰肢软得过分,尽管指腹已经无数次摩挲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却仍保持着最初的新鲜感。
本人萧旖,永远臣服于新鲜感。
上楼,在玄关处换了鞋,把人抱进屋。我先把郁睢安置在沙发上,转头去给她倒杯温水。
等我拿着水杯回来时,郁睢已经清醒许多,正在盯着细脚木桌上的盆栽,默然出神。
“醒了?喝点水。”我把水杯递向她。
郁睢接过,抿了一口,问:“这是哪?”
“我家。”
“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为什么我会在你家?”“你喝醉了。”
“然后?”
“就把你拐跑了。”这话我说得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郁睢噗哧一声笑出来,我没笑,只是沉默着看她。笑声戛然而止。
“你没生气?”这是在问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没那么小气。”这是撒谎。其实我这个人锱铢必较得很,许多嫌隙能记好久,但我从来不记郁睢的仇。
因为在床上都得还回来。
也许是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郁睢眨巴着眼睛,咯咯直笑。她的笑声清脆,仿佛一条玻璃溪流在整房间荡漾,却又染着几丝不易觉察的哀婉。
待一切复又阖于平静,郁睢这时又怔怔地去看盆栽。
良久,她先出声叫我:“萧旖。”
我应了一声:“嗯,我在。”
“你人挺好的。”
我当即有点想骂人,你在这种鬼天气,大半夜的喊人出来看你喝得一滩烂醉,我给你鞍前马后地服侍,结果最后你给我发张好人卡?
我紧紧盯着郁睢,心想着这人如果再来一出上次的戏码,我倒也不介息再用一次强。
大概是我脸上的阴翳太过明显,郁睢有些戏弄似的看着我:“又惹你不开心了?”
我没说话,旋即却有些惊愕地愣住。郁睢突然直起身,手从后面勾住我的颈,接着天旋地转。我本能地闭上眼,感受到某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唇郁睢在亲我。
虽然接吻这种事早就不是初次,但以往都是我占据着主导地位。郁睢主动献吻还是第一次。
顷刻唇分,郁睢的脸近在咫尺,我的大脑此刻像是宕了机,反射弧慢得磨谱。我脸上的表情一定蠢透了。这时我看到郁睢今天第一次露出毫无负担的笑,完完全全、身心愉悦的那种笑容。
“现在呢,有没有开心一点?”好整以暇的语气,像是做了恶作剧的小孩子。
我拒绝回答。行动往往比言语来得更直观,我刚伸出手打算把人压到身下,却在攥住了手腕我不习惯太被动。”我试探性地挣了挣,没挣开。倒也没硬挣,怕伤着她。
“可是今晚我想主动一点。”郁睢望着我,眸中满是狡黠,“可以吗?萧饱饱。”
我不悦地蹙眉,“你这是什么称呼?”
“刚想的,因为从我俩认识以来,你好像就没笑过,生气倒是经常有。我就觉得你这人,气都要气饱了,所以就这么叫咯妈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给我起外号。
“不许这么叫我。”毫无营养的对话,小学生似的。“可是我想。”郁睢却坚持着不让步,“可以吗?”
又来了。我不知道郁睢是哪里学来的这招,好巧不巧的是还正中我的下怀。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特别在郁睢面前,一旦她愿意放低一些姿态,我几乎没有招架的余地算了,由着她吧。大不了以后在她身上讨回来就是。
炽热的拥吻,星星点点从胸前蜿蜒着向上,衣衫因撕扯而凌乱,半敞着,勾织着意乱情迷。
舌尖在挑逗着打转,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意,心口止不住的痒。
我们彼此靠近,极尽缠绵悱恻,连呻吟声都支离破碎。一切都在下坠、沉沦……
一室旖旎。窗外的月光透过层层浓密的树影映射进来,为郁睢镀上一层霜。直到翌日晨露攀上指尖,我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才抱着郁睢入眠。
睡着之前我想着两件事:
一是郁睢的演技好烂。
我明白郁睢不想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因此自始至终都想着掌握主动权,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我看得出来,但不想揭穿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件不愿他人窥见的秘密,再者,我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干预她——说白了,充其量只是关系固定一点的炮友而已。
二是:我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回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