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梨香的事,元老爷正打算进行例行的规训,姑母放下了烟杆,忽地一下站起,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元老爷。
“真没意思。”她打了个哈欠。
元老爷看姑母不顺眼,不悦道:“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可以不来。”
姑母朝着元老爷耸耸肩,轻笑道:“我知道,你不爱看见我。可你这样一说呢,我又觉得,哎,我还是应该来呢。”
元老爷脸色一沉,姑母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说罢转身就走。她经过梨香身边,梨香以为姑母轻蔑地睨了她一眼,后背弯得更深。实际上姑母并没有看她,一路没有停下。
元老爷板着脸,又对孩子们说了一些话,不外是鼓励儿子上进,还有教女儿们恪守规矩,还不忘暗讽了一顿姑母,提醒女儿们切莫向她学习。
训完话,元老爷道自己还有事,也就离开了。
元夫人等到元老爷走开,这才朝着梨香和桃香问:“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妇人心细,早就看出来梨香和桃香脸上的端倪。元夫人有心想问,碍于元老爷在场,怕他看出来又要斥责女儿一顿,没敢提出来。这会儿元老爷不在,元夫人才敢发问。
桃香和杏香心一紧,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肯定是不能如实交代的,昨天桃香那话要是说出来,保不准会掀起什么大风浪。元夫人要是知道她们有那样的念头,她亲自打一顿还是轻的,怕就怕元夫人惊怒之下告诉元老爷,要是元老爷知晓,轻则叫她们跪祠堂,重则家法伺候。桃香杏香想起元老爷的棍子,心生恐惧。虽然元夫人有的时候也会叫她们受罚,但女人家的力道和男人家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们两个惶惶望向梨香,生怕她会说出实情。
梨香低着头,双眼木然望着地面,出了声:“是女儿不好,是我先动手的。”
这话一出,众人皆露惊讶神色。谁都知道在这家里面,梨香的脾气是最好的,她会动手打人?那可的确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梨儿!”二夫人重重道,“你是姐姐,怎么能打妹妹呢!”
元夫人理解二夫人是怕自己怪罪,温言道:“你先别急,梨儿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么?”
元夫人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三个女孩儿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晓得桃香性子直,有时候说话没个轻重,是以凝重地看着桃香,“你同你姐姐说了什么话,竟惹你姐姐这么生气?”
桃香不服气,想要为自己辩解,可一想到自己那些话在元夫人这里都是大逆不道的,大脑及时拦住了嘴,没把不服气的话说出口。
“是我的问题。”梨香的眼睛如死鱼的眼珠,全无神采,“妹妹不过同我说笑几句,是我自己急了,才动的手。”
二夫人慌忙训道:“你是做姐姐的,理应让着妹妹,怎么敢动手打人?”
“好了好了,”见梨香打定主意,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元夫人开口劝和道,“梨儿是什么脾气?桃儿是什么脾气?要我说,一定是桃儿那嘴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惹得梨儿那样生气呢。你也别急,孩子嘛,好好教就是了。”
看元夫人没有计较,二夫人这才安了心,唯唯诺诺地应了
元夫人看着那三姐妹,叹了口气,“姐妹之间拌嘴吵架,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许一直谁也不理谁,若是如此,那过去再好的感情,闹着闹着,也是要散的。”
“更何况,梨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阁了。”元夫人再度提起梨香的婚事,“慢的话等明年,快的话也就今年年底了,你们姐妹一处的辰光还能有多少?”元夫人说着说着,想起从前在娘家和姐妹相处的情景,未免触景伤情,掏出帕子抹了抹泪,才继续,“所以呀,你们要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日子,听见了么?”
元夫人说得这话也叫桃香和杏香难受,她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去瞧了瞧梨香,正巧梨香也有所触动,与桃香目光相撞。两人都是欲言又止,但最后都偏过头,什么都没有说。
元夫人将她们的反应都观察在眼中,笑了笑,转向两个儿子,嘘寒问暖,问了问学堂的事。问完,元夫人说了句:“都玩去吧。”几个孩子如蒙大赦,鱼贯走出了正室。
元府后院有几块农田,是早年元老爷叫人辟的,种了些瓜果蔬菜,为的是享受田园之趣。农田附近有个小池塘,小池塘边上造了座亭子,元老爷爱在这里消暑,后来有了孩子,那处凉亭也成了孩子们聚在一起嬉闹的地方。
五人总算是给父母请完了安,一周没见,一起往亭子那处去。亭子里中央有一张石桌,石桌边围着五张石凳。石桌上早就有人来布置过,摆放了热茶,杯子依次放好,石桌中间放了五碟点心。一处放了吸过油的报纸,这是元敦礼要的;一处放了木篮,里头是绣用到的东西,这是梨香的;一处放了一本软皮书,这是桃香要的。亭子里还摆放了一辆自行车,车是敦礼的,不过最近被敦义要了去,说是要学着骑。
五兄妹进了亭子,桃香和梨香像是约好似的,一个拿了绣花绷,一个拿了书本,没有坐在石桌边,而是分开坐在了亭子外围的两端。两人凭着栏杆,一个绣花,一个看书,其他三个人看了,暗自摇了摇头。
姐妹两个闹不和,除了杏香,其他两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随便劝,只好使了眼色,各自做各自的事。
敦义骑着自行车,闲得无聊,想到梨香要去鸿锦,笑道:“姐姐明天要去鸿锦,不如帮我看看衣裳。”
梨香瞧了他一眼,好奇道:“家里不是请了裁缝么?”
“裁缝做得太慢了!”元敦义抱怨道,“那帮裁缝做得那么慢,款式早就跟不上外头的了。姐姐,现如今外头的衣裳都是机器做的,那些机器做的可比人快多了!”
杏香凑在桃香身边,和她一起看书,一听敦义说得,她雀跃起来,直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她顾不得桃香,一溜烟地跑到梨香身边,挽着梨香的手臂,亲热地说:“姐姐,你替我也瞧瞧!听说鸿锦那边好多外国货呢,许多铺子里卖的都没他家的齐全,姐姐要是看到好看的,也替我买回来,我也要试试。”
弟妹有所求,梨香一一记下来。敦礼正在翻看当天的报纸,突然冒出一句:“高家倒是很会做生意。”
“高家”二字一出,在场的桃香和杏香心头狂跳,她们偷偷看了一眼对方,紧接着看了看正在绣花的梨香。那手明显一顿,只是梨香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桃香的眼睛放回书本上,嘴上说:“高家?哪个高家?”
敦礼微微讶异:“你们不知道?”
桃香道:“我们怎么知道?”
杏香接话道:“就是呀,这天底下姓高的那么多,光城里出名的就有四五个高家,哥哥说的,具体是哪一家?”
敦礼答道:“就是鸿锦的东主,唔……我记得鸿锦是他家大公子开的,那位大公子的名字……我记得叫永晟?”
桃香和杏香的心跳得越加快了,她们恨不能赶紧抓着梨香一通细问,问问她那个高先生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敦礼想起梨香去过了舞会,顺口问了一句:“梨香应该晓得吧?昨晚的舞会,高家应该也去了。”
这下子,看书的桃香无论如何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抬眼去看梨香,杏香单手搁在梨香的肩膀上,隐隐也是期待神色。
梨花盯着绣花绷,手中绣花针未停,低低地说:“我不记得了。”
她似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又补上了一句:“昨晚见过的人太多,到底见过谁,我也记不大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