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室地下一楼。空无一人的楼层回荡着试剂瓶碰撞的声音。沿着昏暗的过道走到底,便能发现一个扎着双麻花的少女戴着防护镜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此时所有科研人员都已下班,楼道里工作的照明极少。凝聚态实验室里强磁场实验设备嗡嗡运作,楼层中央有一处极大的正方形区域,大直径的管道纵横交错,抬头望去,这些管道竟直接延伸到实验室三楼顶层
就在十分钟前,周霖月的加密邮箱收到了老师的匿名邮件
“霖月:
我方才得知我将要被政府人员带去做调查,原因未知。老师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与系内的其他教授结恶,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一切等老师回来再做打算。你的科研暂时不能由老师带着你做了,你在系里寻一个你更感兴趣的方向做吧。有任何问题去找峤誉知
什么叫做“被政府人员带去做调查”?霖月没有读懂这句话
周霖月对社会的了解有限。霖月母父从不主动引导孩子接触某个方向,霖月靠着自己喜欢,一头撞进了天文物理领域。学校当然开设有通识课,要求学生学习人文科学。周霖月哪里听得懂这些,老师在讲台上说历史、讲政治,她只会在讲台下嘀咕“这关我什么事情”。十七岁的周霖月对政府的理解就是,办理个人ID卡的时候坐在一个个数字窗口里的工作人员
老师又没做什么坏事。
霖月感觉“政府”这两个字变得陌生了起来。
沉默着又回想了几遍邮件的内容,霖月又从这几段文字里品出些别的滋味来。把老师牵扯进去的这件事似乎很危险,危险到老师会嘱咐她注意安全。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莫名其妙得威胁到她的生命?叫她不要与其他教授结恶,难道老师觉得她会跟别的老师发生冲突?峤誉知又是谁
周霖月把这些怪异的感觉都压了下去。
把最后一点Capsaicin倒进溶液,再加入丙二醇,倒入混合物到喷雾瓶中。揣上 她要去看看老师被什么人给带走的
“先生,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一行穿着黑色制服的Potulio国家调查局的探员举着徽章和逮捕令,走进不到二十平方米的狭小办公室。
这阵仗可是不得了。
被探员围住的舟丘见缓缓抬眸。年近七十的他头发花白。常年在实验室和办公室辗转,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的视线透过老花镜向上看去,不紧不慢得扫视了一圈,而后摘下眼镜、叠起、放入衬衫胸前的口袋处。起身
“有什么事吗?”舟丘见平静得问道。
这片土地上被迫消失的人不计其数。他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不觉得奇怪。他牵挂的事情不多,无非是家里那个跑去学舞蹈的儿子,还有周霖月。
他已是快要退休的年纪,没多少剩余的精力带学生。这些年他带的博士生陆续毕业,他不再收学生,门下便冷清了起来。只是这周霖月,实在太聪明。
谁不想当一个天才的老师。天文物理系里的所有同事都想,他也想。三年前,才刚刚读高中的霖月初来系里的实验室工作,还小小得引起了几个教授的争抢。谁都想要她留在自己的实验室,最后还是得看霖月自己的意愿。霖月最后还是选择了舟丘见,之后就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不过,这些事现在都没什么意义了。现在逮捕令压身,他好不容易抢到的学生大约又要飞到别的实验室里去了。
他今日突然收到了一封加密消息,那位新上任的州长告知他有人恶意陷害他,想要把他关进监狱。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学术圈还有哪个人手段比他更下作?舟丘见只觉得自己被迫卷入了一场更大的斗争。为了让周霖月不被牵扯进来,他嘱咐了霖月不要跟别人起冲突,去找别的导师,不知道那小孩能不能听进去
领头的探员面无表情得回答,“舟教授,我们接到举报,说您涉嫌学术造假和国家资金欺诈。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紧接着,另一位探员开始告知米兰达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任何你所说的话都可能在法庭上对你不利。你有权要求律师在询问时在场。如果你不能负担律师费用,法庭可以为你指定一名律师
说到“律师”,舟丘见笑了一声。都举报他学术造假了,对方怎么还会放他找律师为自己辩护。怕是一到法院他就直接被送进监狱了。
这笑声显得格外的突兀。在Portulio, 探员一般配枪,在任何感到危险的场景都可以用来自卫。其中的一个身高两米的探员皱了皱眉,右手摸上枪套,“教授,请您配合我们工作走一趟
周霖月一直躲在门口。
听见他们真的要带走老师,周霖月右手大拇指缓缓扣上了这罐喷雾瓶里放了足够短暂致盲剂量的辣椒素,够这几个玩意喝一壶的了
突然,一只手从霖月后方伸出,一把捂住周霖月的嘴,把她拽进怀里。霖月不想发出呼救声,这样只会惊动隔壁的探员,她只好努力挣扎起来,试图挣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男人的手臂。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铺天盖地得涌来。霖月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气味,只能说这味道带着点龙井茶香。
他抱着她躲进了隔壁办公室。灯没开,一片漆黑。霖月被他放在地毯上,男人单膝跪下,两手撑在霖月耳侧
霖月自从发现自己力气远小于对方后就不再做反抗了。她不做无用的事情。
男人轻微的喘气声被黑暗放大,淡蓝色的瞳孔反射着细碎的环境光,像星星一样。霖月想,像参宿五,她花了半年来研究蓝超巨星的那颗星星
她终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还算聪明,知道不该出声。”
隔壁探员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在催促舟丘见。
男人也许是担心被发现,再次拉近了他与霖月的距离,“攻击执法人员是严重的违法行为,那些人随时可以射杀你。就算他们没有这么做,你的行为也够你被逮捕了
周霖月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可是,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抓走我老师。”
那片冷静的假象终于在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之后被撕碎,“你不知道,我老师他什么都没有做。”
十七岁的周霖月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人生是可以在瞬间被毁灭的。
上一刻大家也许还在聊未来几年要做什么项目,要和那些实验组合作。下一刻保不齐就有哪些人跑进来跟你说,你的未来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了
隔壁已经没了动静,舟丘见已经被带走了。
男人没说话。他们在这个黑漆漆的办公室里待了有段时间了,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清晰得看到了周霖月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如何落下眼泪的
房间内只剩下少女哭泣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