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即来,华东地区就迎来了长达半月的梅雨天气。
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升在半空的车窗上,同夏日的热风一起偷偷溜进了暗色的车厢里。
雨帘在挡风玻璃上闪烁出忽明忽暗的亮光,同着不断掠过的霓虹灯无声营造着安稳宁静的昏睡氛围。
车内轻音乐慢响,时鸢一人坐在车厢后排昏昏欲睡。
许是一场骨科手术惯养了她的懒散,也或许是低气压导致的情绪低迷。
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半月时间里,她彻底颠覆了以往十六年的生活作息,变成了领先实际年龄几十年的老年人作息——早醒早睡,但是偶尔会打几个盹。
少女长长的羽睫上下煽动交错,如一只点水的蜻蜓,就在某个即将合拢的瞬间,前排掌握着方向盘的周雁云女士却忽然踩下了一记急刹。
无法控制的前倾惯性使得母女俩纷纷撞了个趔趄,汽车骤然停顿的瞬间,睁开眼睛的时鸢看到自己未扎的长发如定格动画般扬在空中,它们如慢电影般甩出一道肉眼可捕捉轨迹,仿佛在预示着当事人戏剧化的结局。
然而不幸没有再次发生,多亏了周女士在上车前嘱咐她一定要系好的安全带。
时鸢双手抓在差点将她勒岔气的安全带上惊魂未定地喘息,微垂的杏眼带着乍醒的惊慌直直地探射向前。
眼帘拉开,现实世界的一切在一瞬间彻底苏醒。
风声、雨声、人声,在同一时间喧闹起来。
“阿鸢,你没事吧?!”一张略带惨白的容颜从前探来,妇人眼角微红,闪烁着眼眸有些语无伦次地抓住她的手,在皮肤接触的那一刻,时鸢清晰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冷意。
她的视线随着母亲的手一同落在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手臂上,顿了片刻后时鸢缓缓摇头,“妈妈,我没事。”
看着母亲依旧不放心的眼神,她无奈又添了几句解释,“头没事,腿没事,你刚出院的女儿很好,但是周女士你似乎不太好。”
被女儿指出自己的异常,妇人的指尖有一瞬间的回缩,她下意识向她投去探寻的目光,在确认了女儿与平常一般无二的反应后,心底的那一抹心虚才被她放心掩埋。
她收回了手,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平静了几个呼吸之后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雨天视线太差,妈妈把路上的塑料袋看成了活物。”
活物。
什么活物。
时鸢视线一抬,看着雨水中不大不小,安静不动的那团白色,即刻联想出一个动物。
她松了松勒得她呼吸不畅的安全带,用和缓的语调安慰自己情绪不稳的母亲,“妈妈,那是别人落在路上的衣服,不是小猫。”
“嗯,所以说妈妈看错了。”周女士语气平和地接话。
“确定没事?腿真的不痛?”她又追来疑问的视线。
“真的不痛,痛也不回医院了。”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想念家里的饭菜了
红色的轿车飞驰,在雨天绕过环城高架,最后平稳停在某个高档小区的地库里。
周雁云独自一人从后备箱取出给女儿准备的轮椅,母女俩配合默契,仅仅花了几分钟就完成了“转移人质”的任务。
她一手提着包一手推着时鸢的轮椅,就在她对着她手中的“人质”复盘着出院时医生的医嘱,如“伤口尽量不要碰水”时,地库里接着传来了一道不甚悦耳的鸣笛声。
母女俩一前一后转过头看向驶来的车辆,而就在两人动作的间隙,那辆驶来的黑车已经停好。
司机关上车门,按下钥匙,在母女俩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下,大步流星朝她们走来。
“时警官,你今天没有来接我。”刚刚出院的女儿向他投来控诉的眼神,而自己的妻子则沉默站在女儿的轮椅后嘴角轻嘲。
时南天脚步微缓,肃然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只有面对家人时才不一样的温和。
他扯了扯嘴角,以半蹲的姿态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发顶,然后眼角炸开一朵灿烂的人皮花,“对不起,爸爸今天有事耽搁了,阿鸢今天出院还顺利吗?”
时鸢正想回答,却被身后的周女士忽然间一把转了个方向,推进了身后几步之遥的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
同时,也隔绝了来自女方压抑着的刻薄质问,“时南天,你究竟把我们母女俩当什么
这里并不是时鸢最熟悉的家,而是时家夫妇在一年前才购入的新房产。
时鸢一家原先也并不住在这里,同样是在一年前才搬到了这个城市。
搬家的决定落实得仓促又坚决,不知在哪几夜的夫妻夜话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时鸢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安土重迁的人,从小到大,她伴随父亲的调动住过很多地方,一年两年,三年四年,零零散散组成了她的整个人生。
她从未对某个地方有过特殊的留恋,但是这里,却独独有些特殊。
腿上的石膏上还印着之前雨水落到身上的痕迹,时鸢摸了摸有些潮潮的裤子,想着周女士在车库对她的耳提面命,不由庆幸好在她没有发现这个小问题。
成年人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给她多加一件。
时·好女儿·鸢如是想到。
她双手垂下推着轮椅缓缓离开电梯,然而却因为生疏的技法以及无力的双臂戏剧般卡在电梯与走廊的缝隙之间。
离开时她有一双好腿,然而在半个月后她成为了暂时的残疾人。
在原地挣扎许久,大大的轮子却不肯移动分毫,眼见着因为开得太久而要合拢的电梯门要将她夹在其中,虽然知晓电梯都有防夹设计,但那是在电梯正常运行的时候。
而现在,她敏锐地感受到走廊与电梯之间发生了一定高度的沉降,而她的轮椅正在往后不受控滑去。
时鸢不信鬼神,但她信自己今年是有很厉害的霉运在身上。
且都与“梯”有关。
先是学校楼梯滑倒害她骨折,后是楼梯事故的售后版。
危险发生之时人并没有很多的思考时间来思考万全之策,求救的方式皆是出自本能。
少女好看的琉璃双眼目视前方,在那时她看到了一个唯一能救她于水火的人。
那人乌发黑眸,神情淡漠,但是在与她视线相接的一瞬诡异地凝成了浓墨一般的黑,她看到那张陌生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抹她所不能理解的欣喜。
顷刻之间,冷香扑鼻,微寒的身姿转瞬落入少年的怀抱。
“莺莺别怕。”这是他与她重逢时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