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诚慢慢低下头,耳根都红了:“这算是喜欢吗?”
张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没接触过正常的恋爱。她只能摸摸思诚的脑袋,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严肃道:“谈恋爱没关系,可不能影响学习。”
思诚更加羞怯且无地自容地埋下脑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我知道的
他忽然抬起眼睛问张霈:“霈霈姐,我这么开心,是不是不太好?”
“为什么这么问思诚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划十字,不知划了多少个,才鼓起勇气似的:“过得太开心,总会有种负罪感。如果不是妈妈走了,我不会碰到霈霈姐和张叔叔,还有泽哥、逍遥姐。可是每当我感到开心时,就想起妈生病难受时的样子
“思诚,生活要向前看。”张霈这时候并不舒服,太阳穴一侧像被电钻猛地刺进去:“感到幸福不需要愧疚,如果李阿姨知道你现在开开心心的,她也会更欣慰的。”
李思诚轻轻点头,其实他很爱哭——一个男生爱哭,说出去容易让人笑话——这会儿他忍住了眼泪,只让它们在眼眶里转圈儿。事实上,这些道理他当然懂——可他太难受了。妈还没生病的时候,他总爱跟妈撒娇,妈就笑着说:“小诚这么娇,长不成男子汉呀。”后来妈一生病,他就跟被抽打着长大的牲口一样,拼命硬挺起脊背来。
书上说,爱会软化一个人——他觉得这是对的。
假如没碰见张老师一家人,他或许还会跟块硬木头似的,也许就不这么爱哭;可是现在呢,他好像将对母亲的那种依赖转移到了这里。明明知道霈霈姐一定会想法设法哄着自己,但他还是想来听听;这种天然的亲近感大约是出自她身上温善的热度。
“有时候总觉得,如果霈霈姐是我亲姐姐就好了。”
逍遥也说过类似的话,张霈笑了:“我就这么好吗?”
李思诚用力点点头:“好,真的!霈霈姐一定是个好姐姐!”
张霈说:“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并且你不止有我一个姐姐,还有逍遥姐。假如你愿意,过段时间让爸带咱去看看他还在扶助的那些孩子们,你还会有很多弟弟妹妹。”
李思诚心里热烘烘地暖起来。
当他用闹钟扯着助听器、饿得眼前昏花还要赶末班公交、一个人躺在家里泛着微微臭味的发霉的床上,又或者在医院守着不知何日才会醒来的母亲时,他哪里会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么一家肯真情实意接纳他的人呢?他又哪里会想到,这家人还在不断把热度散播出去,因此改变了一个又一个像他这样的孩子的命运呢?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竟会得到一个这么温暖的家、这样的一个姐姐呢?
他收不住泪了,鼻子一酸,眼泪就一颗颗掉下来。
思诚妈妈的墓在郊区的公益陵园里,张文生开车带着李思诚跟张霈去给她扫墓。
是周末,来扫墓的人不算少。
张文生和张霈放了两束花,然后父女俩就去不远处的长凳歇息,他们留给母子俩说悄悄话的时间。
“您脸色又不好,听思诚说上几天又心绞痛,回头再预约个检查吧?”
张文生道:“检查做过了,医生说没有大毛病——你看我昨天拎着大米回家不还很有劲儿么,壮着呢。”
张霈扁扁嘴:“老这么说,我这不是担心您吗。连思诚都瞧出您脸色不好来了,逍遥姐也都听好几回,您别是生病了瞒着我们吧?”
张文生笑起来:“哪里有那么多电视剧情,不过是最近忙一点,过段时间休息一下就好了。”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程飞上回送的东西可不便宜。他一家现在各忙各的都不怎么回来,你们年轻人要是联系得紧密,就勤走动,万一有个什么难啊坎儿的,都互相帮衬帮衬,知道吗?”
张霈说:“那还是您操得心多,于哥用咱们帮什么忙啊?”她把脑袋靠在爸肩上,忽然想到:“爸,您说于哥将来得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我觉得他不像会去主动谈恋爱的人,难道他得听家里的,就那什么家族联姻吗?”
张文生倒是纳闷:“程飞还没谈过对象吗?”
“没有啊。”
张文生道:“条件又不差,估计是还没看得上眼的。老于大概不会逼着他结婚,你看他不想继承家业,不也任他去了吗?”
张霈点头:“我就总觉得于哥一直很怎么说呢,对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不在乎的那种。”
张文生却道:“他小时候不这样,小时候性格跟思诚差不多,老来咱们家找你哥玩——还顺带看顾你,不过你那时估计还不记事。”
张霈猛地想起来那件事:“对了,我怎么记得是谁说,于哥小时候被绑架过?是真的吗?”
张文生纳闷道:“你那时候还不记事,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听街坊说的,上回小胖他爸——就是跟于叔叔有过节的那个——喝多了满胡同乱吹,我听了个满耳但还说疯子吃心什么的
张文生皱了皱眉:“我不愿跟你们说这个,这些阴暗面
“我都多大了,爸——再说我也想知道于哥的事儿。”
张文生在闺女这儿向来没辙,瞧了瞧四周没人,才沉一沉嗓子说:“你于叔叔那时候也还年轻,事业刚有些起色,更是要不分日夜打拼。再加上他脾气刚直,得罪不少同行;又不知动了哪位道上的人,那类人都是亡命徒,为了钱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照理说这儿该是全国最安全的城市了,可那帮人就是硬着脖子干,不仅把你于叔叔的几家铺子——他那时候还在搞餐饮——烧了,还把程飞绑了。”
“那段时间简直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再把孩子往外边放。小泽当时义气冲天,非要出去打坏人,把程飞救回来。也幸亏那时候互联网不发达,否则全国都得引起恐慌。”
“你于叔叔那段日子愁得一下瘦了十来斤——因为绑匪不提条件,也不跟他联系,甚至也不说话。每天给你于叔叔打电话,只能听到程飞在那头哭,这让哪个当家长的能放心?”
“后来还传回来一段视频……警察当时极力追踪,可无论是电话还是邮箱,都没办法进行准确定位。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大家都以为对方已经撕票,你于叔叔更是快疯了。直到两个多月之后,程飞竟然好好地回来了。”
“至于他是怎么回来的,这个没法知道。因为那天受暴雨影响,城市大规模停电——这是改革开放以来这个城市唯一一次停电。交通瘫痪,监控系统瘫痪,十几年前的设备又不像现在这样先进,数据无法恢复,警察也束手无策。而程飞当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直处于呆滞状态,而且创伤性失忆了。”
“他身上没有查到其他人的DNA,但回过神不一会儿就吐了,吐的是大块生肉,经验老道的警官一看就变脸色
“难道就是
张文生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就是你听到的那个谣言……是人的心脏,大致能断定是非洲人种的。”他叹口气,说:“当时是我陪老于带着程飞去的警局,那个画面实在是这孩子是被逼着生吃所以我不愿跟你说这些,太让人心里难受。程飞这孩子可怜,从小没母亲,小时候还经历这些。等他后来慢慢地好起来,性格就变成这样了。所以现在你于叔叔当然不像其他家长一样逼迫他做这做那,这孩子能活着回来,简直就把这辈子的福气用光了——当年老于这么说,然后去五台山从山脚一路磕头到山顶。再之后,事业慢慢地好起来,他们就搬家了。”
张霈听得心里发堵,这时候思诚也跟李阿姨说完话了,正红着眼圈往这边走,张文生也就不再说话了。
但有些东西爸还是没告诉自己——小胖他爸醉了咕咚往胡同里嚷:“于xx!老子没你福气厚,但你是踩你儿子的福!你儿子被人摁着轮着操,小疯子还生吃人心!你发发你儿的亡命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