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学错愕住
但只是一瞬,他箭步挡在门板前,阻住女孩子
“何小姐留步,若我言语有不妥冒犯之处,我向你致歉。你对我们意义很重要,有些话我必须传达,只花费你一些时间。你听完,仔细考虑,再行判断,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阿雅止住,慢慢地垂头,手指一根根扣住书沿
她心里乱得不行
陈向学缓气,镜片后的眼神,也有些狼狈地垂下
“首先,我们要向你致歉。何警官出事一个月后,我们才收到确切消息。当时应该立即来港交涉,将何警官营救的,但席城太过狡诈,利用ICAC将正常手续拖延,内地无法插手。我们留过眼线,但都无法接近你跟何警官,等我们得知ICAC秘密结案,赶到香港,已经迟了
陈向学抬眼,盯住她木然表情:“我知道你得知过真相,也反抗过席城,最后不得救应,慢慢地只能听话顺从,如此保护自己。阿雅,我不知席城如何向你解释,但何警官在他的医院不治身故,难说有无他手笔。他此人冷血无情,手段狠辣,也许给了你不少残酷惩罚,还用过你身边朋友性命威胁你,你的顺从只会助长他变本加厉
阿雅扣在书沿的手指,渐渐收紧
过往他给的那些痛苦,她回忆起来仍会战栗。可是他给过的好,她也不曾忘记
还有更重要的,爹地还活着
她很无措,是不明白,那人到底什么用意
明明早晨上学前,她还隔着屏幕看过爹地
阿雅不认为他是为了单纯给爹地找晦气,他蓄意抹除爹地存在事实,却不避忌她,也没有跟她解释
冥冥中,仿佛有根无形绳子,将她划在他那边,让她无法轻易信任每个说爹地亡故的人,若要向外求,必然投鼠忌器
陈向学越发的郑重,带着发誓意味,“何警官一事,是为血的教训,所以我们不会再退缩。阿雅,我们是认真地在部署,我自己,包括我的同事们,都做好了长期驻扎的准备。一年,五年,十年,这场起底席城的行动不好说要多久。但在何警官牺牲前,我们就已经开头,如今更是要接棒努力。只要将席城控制,让他伏法,届时,何警官是否被他所杀,自然水落石出
“阿雅,你爸爸是警察,你是正义后代,你骨子里是善,是光明,也是正直。我们需要你的充分勇气,选择站在我们这一方。放心,我们万万不会让你赴险,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我们也会保障你的安全。我知道,你对正义有过失望,有过怀疑,信任需要培养,需要考察,我们会耐心等待你的选择,为你提供任意帮助
话说到这里,算是十二分诚恳
陈向学视线里,女孩慢慢地,蹙起了工秀的眉
天人交战是难免,他定气等待
终于
“陈老师,警方的决心我明白······可还有些许事情,我需要弄清楚,届时才能给您答复。可否再给我些时间
“当然可以
已是好过最坏预想,陈向学扶了扶眼镜,是争取也是补充:“阿雅,你所有想知道的事,只要不涉机密,我们都会为你答疑
司机等不见她,电话打来
匆匆间她点头,这便算作了约定
回到小洋楼,她仍难以心定,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划,那头床边有个监测仪,上面有日期,很难作假
阿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陈向学说扳倒他。那也是爹地的最终预期
可她下意识地,回避
再也拿不出日本去见张sir时的勇气
是不敢?还是不想
她渐渐地模糊不清
屏幕里的人在安睡,阿雅轻轻摸着,脑子里乱糟糟,思索爹地的交代,挂念爹地的病情,又想起······他的伤势
以前爹地就中过枪伤,她也了解一些,当时那种简陋粗暴的处理,很容易引发高烧,接着感染的
阿威左龙有回到他身边照顾么?伤在那么要紧的地方,也不知有没有妥当延医
下午没课,阿雅魂不守舍地学习
直到傍晚她下楼,客厅的座机,她的手机,仍然静悄悄
等过一日,又一日,眨眼过去一周
阿雅每日准时放学,然而推开家门,别说是他,就连左龙,阿威,他身边的近人,她都看不见影子,更无从得知他伤情
阿雅的心神渐渐地不属
尤其深夜里,眼睛闭上又是上演他救她的一幕幕,再结合从前,他对自己身体满不在乎那劲儿,让阿雅反侧到夜半
手机揣在被窝里,她思来想去,他是替她受伤,她会不安,想关心他,也许是出自良心
良久,一句话,她来来回回编辑,看了眼时间,最后辗转到天亮,才发出去
等了一两日,他没有回
让人面对未知的煎熬,是不是这恶人的惯用手段
短信,阿雅不敢再发
可他究竟回国了没有?音讯全无,不好好地养伤,究竟还在忙什么啊
满腔牵挂,慢慢地转成怨气,但剖开来,又都是满满担心
日子,就在这种小小“折磨”里,淌了过去
阿嫂哪能看不懂女孩子的眉间心绪
心里腹诽着席先生,先头日思夜想的,现在冷着是做什么哦
如今好不容易是被放在心上了,那种初开的情愫,小姑娘自己不察,唉,席先生······可别春至楼空
那天,最后一节是陈向学的课
下课铃响,阿雅垂头,在那若有若无探寻的目光里收包,准时回了小洋楼
那人还是没出现
倒是大娘,神神秘秘的,吃完饭就推她上楼去换衫
阿雅换完出来,一方小木盒被放在她手上
大娘笑眯眯解释:“席先生那边来电话,讲说场子里的烟抽不惯,咱们这离兰桂坊近,正正好,阿雅小姐,你给送去吧
阿雅定住
手指挲过雪茄盒身,雕纹锋锐坚硬
一如那晚,混乱里,疼痛里,灯下他绷起的侧脸线条,冷硬,却又那样绝伦精致
二十来天,他出现了
洋楼外,半暗的庭院蓦地被车灯照亮,阿雅转脸,暖光透进落地玻璃,在雪茸颊侧晕开
“司机来了。”大娘忍着笑,分明看见女孩子耳根浅浅的粉
阿雅是真的想见他
也不再忸怩,她将雪茄收进小包里,下楼
这种地方,她没有来过
阿雅去过最最出格的,便是联考那晚······可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夜总会,哪里是小小酒吧能比
人流,来来往往,衣香鬓影
金色旋转门后,大厅宽敞浮华,阿雅在总台被拦下
吴师傅在旁帮衬她,前台小姐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到底是转身去寻大堂经理
又辗转几道,最后说左龙堂主稍后来
阿雅局促地等着
耳边乐音泛靡,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声,视线里晃过绫影罗光,阿雅忙忙垂下眼睛,不敢乱看
没多久,走廊那端又是步声
好几个男人,西装革履,脚步潇潇,其中一人提着银色的密码箱,左龙走在侧,态度恭敬正式
那人刚谈完事情
一行人走出门外,阿雅瞧见左龙安排周至,商务宾利一辆辆,送走那些老板,人回来时,还举着电话
阿雅安静等的
挂断电话,左龙才看来,很快地扫过她身侧,视线落在她脸上,“何小姐
“我送雪茄来
左龙硬冷的眉皱了下,问阿雅,是哪个司机载来
阿雅如实回答
然后又便是拿起电话,那头没通,他转回身,略略沉吟
阿雅看出来了,“左哥,我无别事,就想看看他的伤
左龙将她眼底隐隐期盼看尽,倒也没再纠结,“何小姐跟我来
阿雅心里稍定,跟上他
电梯上楼,小小的圆头皮鞋踏上长廊地毯,那份乖稚,与华丽张扬花纹格格不入。长廊是静的,壁灯一盏盏,奢华迷离,尽头是两扇紧闭的楠木大门
阿雅心脏慢慢提起
随着门开,男人笑骂声,女人娇喝声,缠着烈重的烟味,肆情铺开
人很多
房间宽敞而奢华,阿雅随左龙走入,绕过隔断,便见一壁落地窗
香港的夜,处处霓虹
陆离灯光,罩住一方长形牌桌,纯澈双瞳,越过筹山雾海,茫茫人群里寻他
心跳,随着斜面座椅外男人慵懒后仰的侧影,慢慢地蜂涌,呼啦啦的
烟雾都定格住了般
阿雅缓缓抬眼,灯下那双男人手掌,修长得像艺术品,随意地搭在边沿
左手码牌,右手没怎么动,袖扣扣着,偏是藏青色的衬衫,丝光不透
他是好了没有
阿雅紧了紧小挎包,视线寸寸向上,移过他喉结,薄唇挺鼻,混血眉眼
是光线原因吗?侧脸深邃了好些
左龙走去他身边,他蹙眉,淡眸在烟雾后半眯着,随意抛出块麻将,才略略偏头
然后,那双眼就看过来了
阿雅避无可避,半空逢上,没来得及分辨神情,他身旁的人催他拾牌,便已收回
好似是胡了,不知是谁
她垂头,听见人群叫嚣,他轻笑,沉缓且漫不经心的嗓音,“阿龙,雪茄
左龙折身过来,阿雅递给,目光随着雪茄重新游了过去,却是落入一双白皙的女人手
是一直陪在侧的,阿雅没注意到
剪,点,那个女孩子做得熟练,送到他唇边,讨好亦撒娇,“城哥
尾音拉得曲曲折折
“小嫂子,别仗着城哥宠就躲过去啊,来来来,我家琪琪都快脱光,城哥好不容易输,你这外套怎么着也得脱一半
“脱一半!”“脱一半
那女孩又惊又羞,探转过身子,拽着他衬衫袖扣位置,一个劲儿地求
借着灯,阿雅看清了,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一头长长的直发披着,眼大脸小,竟······还有些眼熟
他靠进椅座里,像是放松,整个人姿态懒散疏淡,唇侧一直勾着,很痞的那种笑,“里头穿的什么?给人看看啊
“城哥,你······”女孩咬了咬唇,蹭着他右臂撒娇,他仍是似笑非笑
一众起哄声里,女孩小脸通红,拉下外套拉链
阿雅静静伫着的
不知为何,明明在一个房间里,她觉得面前好像有一个厚厚的罩,隔绝她所有感官
他的侧脸,那样的英俊精致,可又模糊而陌生
阿雅垂下眼睫,不再看,忽而扯起嘴角
他什么时候和你熟过了
手臂的伤,应该是好了,心里纷乱不定的这些天,可以画个句号
雪茄也已送到,没她的事了
阿雅惦记着还未做的功课,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转身,往门口走
“何小姐,”左龙追过来,声音也低,“城哥无吩咐,你需稍待一会。司机在半路,来接也要等
这又是做什么,难道他怀里抱一个还不够
可左龙做下属的为难,阿雅明白的,呼吸轻轻,只能安静点头
那头又新开一局
幸好,没人理会她。包厢很大,阿雅寻了个昏暗角落,身子缩进茂盛盆栽的影子里,耐心等待
好算也没让她耳朵折磨久
默背完两轮世界地图,那头牌局正要散,暄乱里左龙过来,说司机快到了
阿雅点点头,立马背起小包,循着来时方向,往外走
一刻也不愿多待
那人手臂搭在座椅上,像是恣情,另一手拎下雪茄,掸了掸,站起身来
左龙心领神会,先跟出去护送
没料到车子堵在巷口
左龙去门外安排车辆,阿雅只得又在大厅里等
耳边各种各样的声音
“勇哥啊,别那么着急嘛,再喝几杯,又没说不陪你,你等等,我去跟妈妈桑说一下
“废什、什么话!还用跟她说?她知道老子,老子干什么的吗!老子是
突然的一撞,阿雅没防备,被重重盾倒在地
醉醺醺的男人,舌头喝的都大,走路打晃
“哎呀,山茶在这呢,你抱错人了,勇哥!”凌乱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场面一时混乱,阿雅顾不上疼,奋力挣扭,反被肥胖的男人压制住,冲天酒气喷在她颈间
“诶,小美人,你叫什么····啊
“何小姐,有没有事?”是左龙
阿雅被扶起,摇了摇头,惊魂未定,可素白掌心摊开,血痕十分显眼
左龙脸色难看起来
经理白着脸,不安地唤人去拿急救箱,又觑了觑被掀翻到三米开外的客人,扭过头去,“山茶,过去看一下王老板
那个溜到一半的身影钉在原地
穿短旗袍的女人转身,就那瞬间,阿雅看清她的脸
“段芳芳?”阿雅惊讶住
化着浓妆,穿成这样,加上刚才那通不堪入耳的
她的同寝同学,怎会在这里
阿雅没有细问的机会
老天偏嫌这场面还不够乱,奢石铺成的长阶,响起男人沉稳步声
明明是正常的步调,可一米九几的个子摆在那,又是多年权势浸透,偏是压迫感十足
大厅的纷乱收归寂静
“城哥
“城哥
阿雅垂落眉睫,微微屏息,流血的手心藏在身后
熟悉的气息拂在鼻尖
阿雅没抬头,视线里,考究的手工黑皮鞋,笔挺的黑色西裤,连同他夹着雪茄的那只手,再伴着奢华地毯,和身侧靓丽裙摆,无一不是精致
“闹什么?”冷淡而轻的嗓音,一贯难辨个中情绪的
左龙都明白,眼下放大是非无益,“城哥,有客人酒醉,伤了何小姐
席城身后簇拥的那些人,好奇看来看去,尤其那个女孩子,敌意的目光扫了阿雅好几遍
“阿龙手脚粗,伤了人客不好。扶上楼去,上茶醒酒先
漠然眼眸,漠然语气
经理忙叫来几个侍应,七手八脚扶走那个瘫软的男客人
这一宗算是了结
阿雅半是自嘲,冲冠一怒?那是多余担心,她在他眼里透明到不能再透明,从此少桩孽事才好
可也没放过她
“今晚你专程来认亲,恩
他近到她身前来,长指漫不经心一勾,阿雅颈侧微乱发丝被撩起
阿雅整理好表情,慢慢抬头,轻声同他解释
“一场意外。大娘说席先生想抽雪茄,刚好屋中有,让我送来。刚才许是错眼,以为看见同寝室友
“叫什么段芳芳
他挑眉,那双狭长眼眸,带着天生的倜傥风流,看向躬身站着的一排人
经理是老人,多年做惯,立马把短旗袍招上前
他双手插在兜里,侧了身,话却还是对着阿雅说的,“以后听了召唤来。城哥不玩双飞,下次上赶着来之前,最好先打听清楚我最近口味
那个日本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嗤笑了一声
阿雅眉目安然,不作声的,只有手在身后,微微攥起
嫩薄掌心里那道伤,渐渐地沁血模糊
她仿佛无知无觉
眼睛可以垂下,不看,偏偏耳朵未能消亡
一众人窸窣促狭笑声里,阿雅听见他低沉嗓音,被尼古丁染得懒极,“段同学
“席先生,您好
段芳芳、亦或是山茶,忐忑地抬手,拨了拨鬓发,而后扬起笑脸,看向那个风华邪肆的男人
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