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当晚，商商就做了场梦
噩梦
梦中，流华仙尊不复高冷模样，一丝不苟的鸦羽变得凌乱不堪，举着断了一半的寒春剑步伐踉跄走在雪地中，身后魔窟断臂残腿无数，笙旗半破焦黑，在寒风中悬飞
身后大片血泊，伴着青年一踉一跄的脚印，血迹印在雪白的地面上，明晰可见
他残喘几声，如若珍宝般将放于胸前衣襟处的一支凤钗取出。焦黑凤钗毁去原有模样，但青年异常珍惜
那是三师姐希嫦常戴的钗子
青年眼角泛红，似有脆弱与湿润，这是商商从未见过的样子，师尊是哭了
画面一转。是一处幽深山谷，惊惶少女脱力坐于地，神情慌乱无措，泪眼婆娑望着面前神色厌恶的青年，似在求饶
少女慈爱复杂抚摸着三月大的肚儿，尖声哭喊着求流华仙尊放她一马，只是青年对她厌恶至深，竟不等她言尽，就伸手降下神罚，让她与孽子在雷劫神罚中飞灰湮灭
少女的面容，商商无比熟悉，竟是她自己的脸
见到自己在神罚中作了灰，商商浑身一冷，只觉直坠冰窟，浑身寒毛直竖
她局外人般望着流华仙尊，侧脸如玉，月光倾下百里，将他身形拉长，高大清瘦的青年孤零零站在那儿，举着剑，无端显得孤冷无望
他不是她的师尊
他和流华仙尊毫无相似之处
眼中明明尽是疯癫之态
她的师尊为了三师姐疯了。这其中便是她所推波助澜
这简直难以令人相信
看话本般和亲身经历并不相同，商商甚至能从梦中感受到，来自梦中自己的怨恨——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她？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做错了一件事，爱错了人，为什么她的下场如此悲惨
她不甘心
那一刻，她似乎亲身经历被神罚击碎的痛楚，那种无法用尖叫来形容的痛苦，顷刻间她粉身碎骨，连同魂魄，尽数湮灭，再无来生
感同身受，她恨上流华仙尊，恨他无情、恨他心狠，连与他血脉相连的她、孩儿杀死
不
商商从巨大的痛苦中幡然醒悟，她不是梦中的她，流华仙尊也不是梦里这个心狠无情的青年，她也绝不可能怀上流华仙尊之子
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是她看完古镜中所谓故事后做得一场梦
梦境破裂，化作万千碎片散去。商商汗湿淋淋从寒玉床上坐起，噩梦一场后，她望着洞府外鹅毛大雪纷飞，竟觉得恍若隔世
虚惊一场。商商舒了口气，起身前去练剑。争魁之战近在眉睫，此次她挑一二，为赢得首席之名，要与大师兄对上，争夺此次山门首席
任何一切都不能阻挡她成为首席
商商年少成名，继流华之名，夺得苦春一剑。苦、寒二剑乃上古神剑，乃是某处上古剑府出世，寒春为流华仙尊所得，而苦春却实实在在于剑冢呆了百余年，直至商商入剑冢，才启剑
寒春剑寒，苦春剑苦
前者无情，后者多情
与两人之道尤为吻合，甫一弄剑，商商就知，这剑与她极为投缘
流华仙尊确称得上一声好师尊之名，明了商商所行之道，琢磨三年之余，为她锻造出适合她之功法
多情道，多为山门一众厌弃。无他，多情者寡情薄意，古往今来，修多情之道者无不败落，无人飞升，更因多情被唾弃
功法也早已失传，仅有几部功法皆为歪门邪道
流华仙尊为徒儿可谓尽心尽力，商商尤为感激，她修多情道功法十年有余，功法与剑法卓然，除却大师兄与二师兄，众位师兄弟都败于她之手下
更是她常年不懈练剑之果
漫天大雪，天寒地冻，盐粒般的雪不停在下，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少女身着单薄，握着苦春，婉若游龙清影，剑舞肃然，威不可摄
挥至万下，商商且停，坐于凸起嶙峋怪石上，望着白茫天色出神
直至一声婉转清亮的女声将她唤醒
“师妹
商商回神
望向出声之人，那人衣袍带雪，鸦羽染白，清凌凌的眼善睐，清冷秀致的脸容在大雪映衬下更为灼丽。鹅黄衣裳亮眼，目光不由被亮色吸住
是希嫦
商商唤了声师姐，希嫦走上前，蹙眉迟疑发问:“师妹可是要心事
商商一愣，下意识否认，“并无，只是雪大，无端想起被师尊拾入山门之时，似也如这般天色
希嫦眉梢一松，坐于商商身侧，“是也。当日师尊将你带入山门时，雪也似今日般大，那日风急雪大，我还记得，听闻你仍在襁褓，急得靴儿都未穿，就跑去见师妹
说至往事，她眉眼间不由多了几分柔意
商商看向希嫦，只见她怀着温柔之色回忆，“你那般小，却生的玉雪可爱，与师尊长得格外相似，我当时便觉得你乃他在外所生之女。后来师尊解释，见你与他生的相似，觉甚投缘，便抱了回来
每说至师尊，希嫦眉眼便露更隐秘孺慕之色，柔软得不像话
商商见状，心口一跳，试探问道:“师姐可有心悦之人
这话问得无厘头，希嫦嗔了商商一眼，脸颊酡红，赧然道:“问这些做甚？难道师妹有心悦之人了
商商乖乖摇头，她尚不知道情爱滋味，只觉得男欢女爱太为伤人，不仅让话本中的师尊疯癫，更让希嫦身死道消
“只是好奇
希嫦叹了口气，望天道:“这世间情爱最毒，沾染半些就是丢了半条命，可偏偏人人皆飞蛾扑火，明知有毒，却仍是追逐
“最怕，不过是从不懂情爱之人，懵懂之人无情冷情寡情，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希嫦止住话头
眉间愁绪万千，分明是被伤了一番
商商无言，已然明白，希嫦一如话本那般所说，深深孺慕着爱恋着师尊
所有一切，都按着话本走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