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晴霄对着穿衣镜转了个圈,过膝的短裙在空转划出一个弧度又落下。
她抿着嘴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两条腿总觉得有些奇怪,“我还是换了吧
“好看的呀!”
“换什么呀!”
外婆和妈妈的声音同时响起。
“好看的。”外婆手里举着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师晴霄,“就是这腿上的肤色比脸还白。”
手机那边,吴女士半眯着眼凑近了些,“都说女孩子要注意防晒了,我给你买的防晒霜你有没有用啊?”
“您的话我哪敢违背,”师晴霄笑嘻嘻地依偎到外婆身边,手指点了点屏幕将摄像头掉转成了前置,她和外婆的脸同时出现在了视频的小窗口里,“但化学防晒哪里比得上物理防晒。”
师晴霄喜欢户外跑跑跳跳的运动,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晒成了小麦色。她不爱穿裙子,一年四季都是穿长裤,两条腿才能幸免。
师女士没接话,沉默地看了师晴霄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怎么瘦了这么多……”语气里藏不住的心疼。
前段时间师晴霄莫名的大病了一场,连续发高烧好几天,几度烧到昏迷住进ICU。医院查不出原因,只能按照师晴霄出现的病症对症保守治疗。师女士工作在外地,又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动不动就要和家里失联。师外婆面对日益病重的孙女和联系不上的女儿,强撑着一口气才没让自己也病倒。
就在师外婆几近绝望的时候,师晴霄又毫无征兆地苏醒了。就连低破临界点的各项生理指标也在一两天内全部恢复了正常。
“可能是高考压力太大,身体过于紧绷,考完了压力瞬间释放,人突然松懈下来,身体反而出现问题了。”
医生给出了一种可能的猜测。
“啊?”躺在病床上的师晴霄闻言,举着刚咬了一口的鸡腿,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和呆滞,“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重视高考的啊?”
像是印证了医生的话,师晴霄出院后,放松下来的外婆又小病了一场,直到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好利索。
祖孙俩高考后的兵荒马乱,师女士也是前两天才得知。她是又后怕又内疚,很想直接飞回老家,但工作性质又不允许,只能是一天三四个视频电话,好像这样就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母亲和女儿身边一般。
“一会是去找小池?”
师晴霄“唔”了一声,就看见师女士的嘴角“诡异”地翘了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师晴霄警惕地问道。
师女士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妈妈一向很开明的,而且你都高考完了,只要把握好尺度,妈妈不反对你早恋的。”
“啊?”
“小池是个好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外婆手搭在了师晴霄的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前段时间在医院,多亏了他帮忙跑前跑后,不然我一个人真撑不下来。”
“什么和什么呀!”师晴霄哭笑不得地拿肩膀轻轻撞了外婆一下,“他当我是好兄弟,我当他是好姐妹,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你们俩那是还没开窍,青梅竹马的有什么不好。”师女士看师晴霄快要恼了,赶紧换了个话题不再八卦,“他考得怎么样?”
“我俩估分差不多。”
“那你们俩志愿可以往一块报,以后还能有个照应。”
“等分数下来了再说吧。”师晴霄属于出了考场就不会再去想考试结果的人,要不是池闻渊,她都不会给自己估分。
说到报志愿,师晴霄的声音突然黏黏糊糊了起来,“我亲爱的妈妈,我报志愿的时候,您能回来一趟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故意撅嘴扮起了可爱。
“我亲爱的宝贝,妈妈也很想回来。”师女士学着师晴霄的样子,也眨了眨眼睛,“可是……不行。”
师晴霄神色明显黯淡了几分,她故作洒脱地耸耸肩,“好吧。”
“但是我可以送你去报道。”
“真的吗!”师晴霄立马欢呼出声,“也就说你八月底能回来。”
师女士笑着点了点头。
师晴霄一把搂住一直笑着看着她们母女俩的外婆,在外婆脸上吧唧亲了几口。
“好了,快点出门吧,别又让小池等你。”外婆将师晴霄散乱在额前的碎发别到她耳后,“饭盒里有你爱吃的鱼香肉丝和小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去了就让小池煮个米饭,炒个青菜,两个人别吃外卖。”
“知道啦知道啦!”师晴霄跑到客厅,拿起餐桌上装饭盒的小包,“哇,您这是装了多少啊?”
外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也往外走了两步,依然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路上小心啊,要是回来晚了就让小池送你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师晴霄对着外婆表情油腻地用手指比了一个心,“外婆再见。”
外婆不知道年轻人的风向,看师晴霄这幅样子也只觉得自己孙女古灵精怪得可爱,“乖宝再见。”
玄关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伯恩山犬的照片,师晴霄临出门前突然心念一动,对着已经离开她好几年的好朋友也比了个心,“贝勒再见
六月底的W市气候不算宜居,烈日高温的同时空气中含水量极大,白天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大家都选择呆在有空调房的室内,而不是在户外做蒸笼里的包子。
师晴霄要不是冲着最新出的主机游戏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门去找池闻渊,池闻渊倒是说可以带着游戏机来找她,但她们俩打起游戏来又喊又叫的,外婆最近身体不舒服,需要静养。
可能是地铁里冷气太足了,师晴霄从地铁站出来立马被热浪吞噬,但还是觉得身体莫名的发寒。她试着不打伞直接走在阳光下,没走两步就被地面折射起的阳光晃得眼晕。
“不是吧……”师晴霄赶紧将伞撑开,阳光被伞面隔绝划出一片阴凉的同时像是有一层黑雾蒙上了她的眼睛。她猛得停下脚步,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眼时,那种被黑雾遮住视线的感觉消失了。
师晴霄轻轻出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自己昏迷高烧前,就有过被黑雾蒙住眼睛的感觉,她还感觉到黑雾逐渐扩散,慢慢笼罩住了她整个头部,顺着她的呼吸道侵入了她的肺腑,随后她就陷入了昏迷。
这些她都和医生说过,医生说她应该是低血压带来的晕厥。
她应该都好了吧?
毕竟数据指标都正常了,医生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
师晴霄舔舔有些干渴的唇,觉得她要么是自己神经敏感,要么就是有些中暑。
突然就觉得手里提着的饭盒怪沉的,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池闻渊发了一条语音,“我下地铁了,你出来接我一下呗。”
“咦?”
她和池闻渊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居然是昨天中午。
要是平时,他们如果约的是中午十点见面,那池闻渊从早上八点前就要对她进行消息轰炸,确保她不会当鸽子。
算了,站在外面等也怪热的,十多分钟的距离,快点走到他家快点吹上空调。
师晴霄收起手机,刚抬起腿就感觉鞋底上有什么黏黏的东西粘连在了地面上。她抬起鞋底看见了一层红褐色的粘液。
“好恶心!”她赶紧在水泥路面上蹭了蹭。
池闻渊还住在他们小时候一起生活的老小区。前两年师女士觉得师外婆年纪大了不适合再爬楼,就买了一套电梯房让祖孙二人搬了过去。
师晴霄搬走了也没少回来找池闻渊玩,对小区里人和物都还是十分熟悉。老小区里的树也都有些年岁了,巨大的枝叶下通常都是人们乘凉歇脚的地方。老人们不习惯吹空调,就搬把椅子坐在树下,摇着蒲扇一边聊天,一边看着精力充沛的孩子们疯跑打闹。
而今天的小区里格外安静,就连那棵据说已经八十年的梧桐树下也没有了那群风雨无阻来下棋的老头。
走到了池闻渊家单元楼前,师晴霄收起阳伞夹在了胳膊下,她摆动着手掌试图扇出点风来,给自己的脸颊降降温。
这栋单元楼原本配有防盗密码门,但门锁坏了,又没有人张罗着修,防盗密码门就变成了一扇沉重的金属门。
师晴霄拽着门把手往外拉,老化的部件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带着凉意的空气从里面溢了出来,楼梯间的温度竟然比地铁站还要低上几分。
地铁在地下,池闻渊的家在五楼。
师晴霄从拉开的缝隙中钻了进去,一只脚站在铁门外,一只脚站在铁门内,身体抵住了回弹的金属门。
外面的阳光明艳,但没有一丝一毫要照进楼道里的意思。
“原来这里这么阴森的吗?”师晴霄放慢了呼吸,她看着泛黄的白墙上五颜六色线条杂乱的儿童画,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自从病好以后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总感觉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她复查的时候也和医生说过,医生说她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导致的神经敏感,是常见现象。
医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就不再提了。免得平白惹外婆和妈妈担心。
但是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她感觉那些虚空中的东西好像在游荡,在试探,在……注视着她。
师晴霄在网上发了一个求助帖,回复的人不少。
“医生都不知道的事,你指望我们网友知道?”
“最近天气变化大,生病的人还挺多的。”
“我和楼主一样!生病了之后总觉得有东西在跟着我
“你们是不是惹上脏东西了?我知道有一家卖护身符的还不错,私我给你们发链接
“打广告的叉出去!”
是鬼的话……好像也还好哦。
师晴霄不断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唵嘛呢叭哞吽”,一口气冲上了五楼。她喘着粗气敲着池闻渊家的门——他家的门铃也和楼下的锁一样坏了,“池闻渊!开门!”
总不会还没起床吧?
师晴霄手上力度加大了些,将门敲得“哐当”直响,“池!闻!渊!”寂静的楼道里只有她发出的噪音。
“别一会儿有邻居出来骂我……”师晴霄再次掏出手机,给池闻渊打了一通电话。
她猛然发现,她拿着手机的手在抖动。
爬楼太累吗?
师晴霄咽了口唾沫。
没有啊?
不只是手,她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栗着。
像是动物在即将面临危险时,身体本能的预警。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电话
“您拨打
“接电话啊!”
电话中的忙音突然消失。
“喂!你
师晴霄话还没有说完,紧闭的门就打开了。
门里出现了一张,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