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景只被推着退了两步,他很快从过去的梦魇里醒来,扭头便离开病房。
那扇可靠的门挡住孟巍喋喋不休的谩骂,孟时景停下轻轻地喘气,护士紧接着跟出来。
“他这个身体状况不能再动怒了。”
孟时景无言点头,平静的脸逆着光,好像不担心父亲的安危。
这夜尤其漫长,他往返于地下车库和四楼,劳碌感姗姗来迟,走出地面时觉得星月昏沉,其实还不到十点钟。
莫诚把车开出来,谨慎地问:“老爷子的律师又出门了,估计是要来医院改遗嘱,要不要派人蹲守?”
“开你的车吧。”孟时景对此感到疲惫。
他不关心几经修改的遗嘱,那些财产最后总会回到他手里。
兄弟和睦、家庭幸福,这种温和的词汇,孟巍身体出状况后才说出口,孟时景早过了当真的年纪
莫诚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看他,“医生宣布抢救失败了。”
“哦。叫灵车吧。”孟时景没有表情。
他认为莫诚没必要怜悯地看着他。
走出消防通道时,孟时景确实眨了眼。那是他不能适应突然的强光,眼睛在白光照耀下酸涩难耐,因此有了眼泪。
他看上去如鲠在喉,是因为他熏了半包烟草,任谁都会发声困难,这并不代表悲伤。
总之,孟时景觉得他不难过。
“让律师去灵堂,公开遗嘱。”孟时景沙哑着说,他满意自己理智的声音。
“现在吗?”莫诚诧异地看着他。
“不然呢?”孟时景看向走廊尽头,抱头痛哭的一对母子,“正好人都到齐了
罗俪岚跪坐在遗像旁,愤怒地斥骂,“不孝子!人刚走你就想着分财产!”
一片阴影靠过来,孟时景朝他的继母逼近了,他空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那很显然是不耐烦。
“孟巍活着的时候骂一骂差不多得了,你算什么?”他双手插着口袋,这意味着他不打算有任何举动。
孟平乐跌跌撞撞跑过来,挡在母亲身前,他们母子情深,孟时景看得索然无味,转身催促律师,“搞快点,分猪肉呢,这么慢
遗嘱不长,只有一页纸,在律师手里抖了抖,发出的声响微不可查,灵堂瞬间安静。
如孟时景料想的,孟巍临终前试图一碗水端平,让财产切分得漂亮些。孟巍把财产三等分,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分得同样数额。
这听上去很公平,如果他们三个都参与打江山的话。
可惜一直以来,纯粹享受胜利果实的只有罗俪岚和孟平乐,经营的担子落在孟时景身上,利润依旧三等份。
他的父亲貌似把他当成冤大头
孟时景冷笑着,失落感呼啸而来,他忽然重重地舒了口气,事发至今那口气郁在他心口,此刻终于喘出来。
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孟巍发作得突然,恐怕他自己也没料想到,今天是最后一天,因此孟巍无法清醒地留下任何交代,他的挂念全在删删改改的遗嘱里。
律师正在念最后一条,“孟平乐继承遗产的前提是娶林郁斐为妻,否则该部分遗产将以林郁斐的名义成立家族基金,委托林郁斐本人负责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条。
在孟巍最后一次动怒的夜晚,他灯尽油枯的时候,一面怒骂病床边的大儿子,一面想着为小儿子套牢免死金牌。
孟巍已经用出他的绝招,几乎威逼利诱哄着孟平乐接下这枚金牌。
在他漫长的思索过程里,孟时景会否在他迟暮的脑海里出现一秒
孟时景承认,他现在有点难过。
难过令他垮下肩膀,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楼,他的狼狈在遗嘱中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