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终于安静,时间流速在细腻的感官里放大。林郁斐闷红着脸,忍受着一连串世界观冲击后,和孟时景独处一个逼仄空间的尴尬。
他的所到之处,总会落下一道阴影。林郁斐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脚下是孟时景灰蒙蒙的影子,他自然垂下的手背盘亘起伏的青筋,蜿蜒往上没入整洁的袖口。
掩藏的花臂刺青让林郁斐顿悟压迫感的来源,孟时景不像一位科技公司总裁,起码在她接触过的商人里,他是最缺乏精英气质的。
负一层电梯口灌进来的风,泡着冷冽的消毒水味儿,他们的脚步声交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孟时景决定打破并肩而行的沉默
“你和我的父亲很熟吗?”
林郁斐的脚步慢了半拍,轻声答他:“不太熟,只见过几次。可能他和我的父母比较熟。”
她的面孔在灯光昏暗里浮动,浓烈的情绪从她眼中消匿,如孟时景所料,平静状态下的林郁斐,她的眼睛像温润而冰凉的玻璃珠。
“我父亲很欣赏你。”孟时景垂眸看她,他不太能坦然面对这句话,父亲的欣赏极少落在他身上。
“谢谢。”林郁斐不理解这句话的分量,她在幽暗的光线里眨了眨眼,与孟时景有了短暂的一秒对视。
“你今天到访让他很高兴,所以我也感谢你。”
这句话是真心的,她也许会当做客套
林郁斐找到她的车,一辆十年以上的旧汽车,风吹日晒白漆泛黄,她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白色花束躺在副驾驶,林郁斐拉开车门告别,人与人的第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发动引擎时的林郁斐是这么想的。
孟时景慢慢走远了,她轻踩油门往外行驶,车轮忽然发出不寻常的哒哒声,像金属锤轻轻地凿地面。林郁斐从前的经历不能解读这种声响,她还在纳闷,车身忽然往反方向漂移,她惊慌失措地踩住刹车。
汽车与承重柱只剩微乎其微的距离,林郁斐千钧一发地刹停了,失魂落魄地僵在驾驶座。
林郁斐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浑身冰凉地呆坐着,心脏剧烈的搏动让她相信自己还幸存。她明白应该解开安全带,离开这个随时会失控的铁盒子,林郁斐抖着指尖没有力气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影子,车门被强行拉开,新鲜的气流一拥而上,林郁斐听见安全带解扣的啪嗒声,她被孟时景抱起来,落进强有力的踏实怀抱。
她的心脏仿佛被震了一下,坚硬肌肉隔着布料硌着她,林郁斐被铺天盖地的安全感淹没。
“没事吧?”孟时景撑住她的肩膀,帮助她站稳,漆黑的眼睛从上往下检查她。
“我没事。”林郁斐长舒口气,眩晕感逐渐消失。
“我帮你看看车
孟时景俯下身去检查,他脱了西装外套,黑色衬衫重新露出来,自然而然地挽起袖口,发力时小臂的纹身跟着鼓动。
“是我,派几个人过来拖车。”
他直起身子,单手撑在引擎盖拨电话,汽车在他身旁小得像个玩具。
“是怎么了?”林郁斐后知后觉关心她的小汽车。
“车胎里扎了一小块铁,不是大事儿,需要换胎。”
那是一块崭新的铁片,碎成不规则的形状。孟时景找到它的第一秒,就知道它从哪里来。一个小时前,他命令手下撞杨玟的车,铁片是孟时景撞出来的
骇人听闻的撞车事件,孟时景懒得讲,看见林郁斐漫溢的感激之情,孟时景更不想戳破他才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手机号留给我,剩下的你不用操心了。”
林郁斐连忙问,“多少钱?”
“这点钱就算了。”孟时景无所谓地笑。
“不行……”林郁斐想坚持。
新的电话打进来,孟时景背过身接听,她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看着孟时景说话的背影,他微微低头,语调平缓声线低沉,这很不像先前的他。
林郁斐拿出手机悄悄搜索他的名字,词条介绍了他顺遂的一生,名校背景、自主创业,他感谢父亲把他培养得很好。林郁斐对着屏幕感到疑惑,她看不清孟时景真实的一面,这个男人像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头,有许多不同的截面,因阳光照射不同,随机向人展示某一面
地面爬着两道狰狞的刹车印,一朵白色花苞躺着,夹在黑印中间,皱巴巴的花瓣像瑟缩的脸。
孟时景挂了电话,回头喊她,“把贵重物品拿出来,我送你出去打车。”
斜挎包、电脑包……白色花束,林郁斐一一清点,想起地面那朵孤零零的花,它原本在孟时景的领口。
地面涌动着深夜的雾气,往来的车灯像海底游鱼,林郁斐吸一口冷冽的秋意,在上出租车前将花束送给孟时景。
“生日快乐……我刚才查到的,你今天30周岁生日。”林郁斐笑意温和,她不知道,这是最适合她的表情,“你检查车胎时,领口的花掉了,这束也是白花,算我赔给你的。”
孟时景错愕地捧着花束,头一回被堵得说不出话。
今天是他的生日吗?孟时景迷茫地想,名义上仿佛是的。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主旋律电影女主角,再次严格地做了符合人设的事。
出租车降下半边车窗,林郁斐看见孟时景的眼睛,被一束花簇拥着,其实他有一双善良的眼睛。
可惜轻浮的也是他,刻薄的也是他。
林郁斐顿了顿,她不明白自己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