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家的枣糕细”,安雪嚼着枣糕问她
“是不是又排了很长的队?这家枣糕老是队好长好长。”
“是”,她说,然后又想到了昨天。
诸事不顺是真的,今天晚上说什么都不能再出去了,前两天晚上都是什么事情,再出去感觉能要我半条命。
安雪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问她:“今天我们休息一天,要不要出去玩?我听说市西边有一片薰衣草花田开得可漂亮了,好多人去打卡。”
怕什么来什么,她心里默念糟糕。
她只能慌慌张张地说:“啊,不行。今天不行,今天,额,我,那个,得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得走了嘛。”
安雪皱了皱眉,很疑惑地问她:“今天收拾?我们不还得将近一个星期才能走吗?这么早?”
“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她笑着说,“而且今天不是热得很嘛,实在是不想动弹。”
“好好好”,安雪叹了口气,“天天要不就是跟个小鬼一样悄咪咪出去,再悄咪咪回;要不就是直接一动不动。”
她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解释,才又拿过手机想打开昨天的转账界面看看。
还是没收,她皱了皱眉。
昨天回来之后就跟爸妈要了生活费然后转给他,可是他却一直没收,也没有发什么消息,不知道是为什么。
快点收了吧,不然过期还要再重转,没完没了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夜长梦多。
“走啦”,安雪背着包,出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她挥挥手,应声;“拜拜,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别晒着了。”
“好,知道了”,随着应答声,脚步也越来越远,终于又静下来,只剩她一个人了。
“唉”,她叹口气。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出去逛逛都不敢,也不知道是什么破运气。
呆在这里能干些什么呢?发呆?看书?提前看我的可以用来挡刀挡枪的实心内外科?
算了。
她摇了摇头,真是够了,好不容易熬过期末月,再接着跟高考似的熬实在不是人能受得。
“唉”,她叹了口气,无聊地翻着手机,突然看到了公众号的更新。
是那个圈内比较有名的公众号。
不得不说,在国内这种环境下,还敢于做这样的尝试实在大胆,现在风气是要开放和宽容得多,但是照比国外甚至是港澳台也差的远。
真是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她们在最初发现自己会对BDSM感兴趣时又是怎样的心理呢?东亚小孩的教育普遍来说是相对保守的,当从小培养的安分乖巧的观念碰撞上这些激烈张扬的观念和文化,她们又是怎样处理之间的矛盾的呢?
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她好像总是很爱叹气,显得总是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
她翻看着内容,这个公众号的科普确实做得很好,就像是BDSM说明书一样。
她翻到了最下面的评论区,都是同好发言交流。这么看着有一种感觉,她并不是异类,那种内心的负罪感和羞耻感莫名地减轻。
她盯着评论区半晌,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直接问一下,说一下她的疑惑,也许,说不定会有什么帮助。
但是,她又犹豫了。
把自己内心的这想法说给别人听,和在自己心里想想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回事,前者像是自我凌迟。
可是,不问那就一直憋在心里,像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憋在心里,按着心底的弹簧,等到哪天受不了再一举爆发。
寂静无人的室内,只有头顶的风扇在吱吱作响,夏日的热浪冲破窗子涌进屋内,显得格外燥热。
她看着评论区,打下这些字。
“你好,我是一名新人,最近发现自己对BDSM感兴趣,但是对此却十分苦恼。因为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对此感兴趣,并且对此十分排斥,和我的普通价值观很不符。我能够理解这个只是个人的性趣,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品质,也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但是我对于自己会想做下位者,在这个平等的社会之中把自己的权力拱手相让,这个想法十分地无法接受,觉得自己是在自甘下贱。我想知道,像我这种矛盾的心理要怎么解决呢?”
字打完了,第一次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整理成章变成文字,有种自己成了自己的大体老师的感觉,解剖自己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将视线移开屏幕,望向窗外,好像过了很久了,太阳都已经西斜,每当这个时候,这里的日暮都会显出一种和家乡不同的广阔的寂寥,格外落寞。
她起身,想去外面走走,当然仅限于校园内,宿舍外。
她想了想,应该,没有事吧?又不是去外面,只是在校园内,围着湖转一转。
这时候的人已经很少了,既是因为假期,也是因为傍晚,稀稀疏疏的人群散漫在道路上,
浅淡的金黄色浸满了路面,碎金从地缝里溢出来闪闪发光,落日的余晖同样照在每个行人的脸上,整个世界好像变成了一座金子做的辉煌巨大的宫殿。
好漂亮,晴天的落日总是这么好看,她走在去往墨香湖的路上,看着天边火红的落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虽然不相贴切,但是聊胜于无。
辽阔无边,北方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就连孤独也是这样,不同于南方的优柔、阴郁,北方的孤独空空大大,让人觉得四方天地真是无依无靠。
湖边没什么人的,几乎可以用形单影只形容,相比起来,水中鱼、树边鸟更多。
同样是动物,但是人类好像总是过得要更累一些,疲于奔命,碌碌无为,匆匆而往。
动物的大多数行为都是出于生理本能的,为生存而拼命奋斗,捕食、筑巢、寻窝……自诩为高于一等的人类,凭借着自认独特的思想,认为本物种早已摆脱了“生存”的低级趣味,转而踏入更高一层的“生活”,然而在风尘仆仆的路上,卑躬屈膝地负重前行,这与其他动物的生存又有何不同?相比之下,更多了一层“思考”带来的独有的枷锁。
“啊”,她叹了口气,“这地方是真的地广人稀,本来人就少,一放假人更少了,看见人就跟看见什么保护动物似的。”
她沿着湖边走,以往还会有的小情侣现在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确实只是剩下了她一个人。
“同学,你好,请问……”,她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反射性地转过头去。
“是你”,当看到对方的样貌时,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她抬头稍微望了望天,觉得真是出门好像没看黄历一样,老天爷是否在开玩笑。
“好巧”,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在演什么小说电视剧的情节。”
他笑了笑:“说不定我们真的就是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的人物,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只不过我们自己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那这真是蠢到没边的做法,一次又一次的碰见,谁都会起疑,会想‘这是不是安排好的?还是说我是天选之人’。我以后出门该看看黄历,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出来。”
“为什么还要看黄历?碰见我是很晦气的事情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否认,“主要是老话说得好,事不过三,我们这严格来讲算是第四次,虽然我不迷信吧,但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轻轻笑了笑,“这确实是太巧了,巧得感觉荒谬。”
“估计再碰到很难了”,他回答,“我后天就要走了,明天去士兵山逛逛就没什么了,按你给我的旅游攻略就剩下这最后一个地方了,这地方我估计你应该不会去。”
她听了之后却是轻微反驳了一下:“我给你的旅游攻略里面可没有大学。”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笑:“是没有,但是又没说没有就不可以来,这地方也算是一个景点吧,当地的发展和它离不开关系,甚至说密不可分,来这里也不算意外。”
“哦”,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她也没办法再反驳,“那,额,欢迎你来大学。”
“谢谢”,说完之后,他把目光转了转,然后才又回到了她的眼上,“说实话,我现在是刚到这里,对地方也不熟,有没有这个荣幸能有一位本地的向导带我逛一下?”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不要,不想答应他,太巧了,巧得我心发慌。
她想。
但是毕竟人家没什么反常的地方,除了遇见的次数太多,人家还帮了我两次,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拒绝人家。
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犹豫,没再继续要求,主动打破了沉默:“没关系,要是没有时间的话,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一个人转转倒是新奇。”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扬了扬脸,主动往前面的路走,说:“没事,反正我也是闲得一个人逛一逛,既然碰到了,怎么也得尽个地主之谊。这里虽然看起来建得差强人意,但是确实宽大,第一次来很容易走迷。”
于是,他转过身来,跟了上去。
“这个湖叫墨香湖,对面还有一个小湖,嗯,对不住,小湖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她说的时候中间顿了顿,有点发窘,“因为平常不怎么去那个,一般都是来墨香湖。”
“为什么不去那里呢?”
她想了想:“嗯……那里太狭小,而且人为的痕迹太重了,并不适合散心。虽然同样是人工的湖,但是墨香湖很宽阔,一览无余,四周的树层层叠绕但并不遮挡湖面,太阳可以照在整个湖面,尤其是夏天傍晚的时候,太阳金黄的光撒在湖面晃晃悠悠的,好像整湖的水都染上了颜色。虽然我知道这句不对,应该用在月亮,但是我老是想起来范仲淹的‘浮光跃金
“听得出来,你确实很喜欢这个湖”,他转头看了看湖面,“现在就很符合你刚才说的‘浮光跃金
“是的”,她点点头,“所以我才会选在这个时间出来。”
马上就要走过墨香湖了,她向左望,然后伸手给他指着:“那里是C区图书馆,是我们学校最大的图书馆,理论上来讲,我们学校每个校区都有图书馆的,但是B区没有,其他有图书馆的区的都没有这个图书馆大。”
“平时都会来这里自习吗?”
“刚入学不熟悉学校的时候会来,后来熟悉了学校就不会了,因为我在B区,B区到C区太远了,所以一般都是在B区的空教室。”
“路远确实是没办法,不过你们学校的这个图书馆倒是建得蛮气派的。”
“是的,C区是最大的校区,估计也是最新的,平常上课所有校区基本都是来这里,所以建筑看起来都比较新而且高大。对了,这里晚上打光也蛮好看的,是比较淡的白黄色的光,颜色很统一,不繁杂,很和谐。”
前面的花圃,开得正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是能看得出来照顾的人还是用心的,夏季时总是一茬开完下一茬接踵而至,好像一直没有断的时候。在教学楼望出去,满眼都是绿叶丛中的粉红交杂,算是为数不多的养眼的地方之一。
“这地方勉强算是个景点,夏季的时候花圃的花开的总是特别盛,中间的路是近路,可以在这里去到强识楼”,她看着四周的花,看着四周的姹紫嫣红,她忽然感觉到和刚才在湖边完全不一样的活泼生气,“强识楼就是我们一般上课最多的楼,因为楼层最高,占地面积最大,教室最多。”
他的脚步放缓了一些,像是也喜欢这个地方,伸手碰了碰身旁的花,问:“平常会经常来这里吗?这里倒也是可以当做散心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没停下脚步,仍继续走着:“没有,除了平常上课并不会特意来这,相对于这里,我还是更喜欢墨香湖。”
他走快了些,跟上她的脚步。
这感觉很奇怪,在校园里,给这样一个人做向导,人生有时候就是要比小说更加离奇和不需要逻辑。
向他讲校园里的每一处,好像有种在回顾自己的过去,或者是提前演练毕业时刻的感觉,明明处在现在,却有着过去和未来的感觉区的树木最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文院,所以觉得这里的树格外有历史感和人文气息,傍晚的时候,夕阳的碎金穿过参天的高大树木铺散在相互遮蔽的葱郁的绿叶上,光影斑驳,明暗交错,像伦勃朗的画”,她抬头看着这里的树木。
“你好像总是喜欢这种阴暗僻静的地方,墨香湖是,这里也是,刚才的花圃你就并不喜欢,虽然也算得上安静”,他顺着她的视线向上攀去。
她回过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才说:“哦,好像是这样,可能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喜欢鲜亮的东西。”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防备,笑了笑说:“别在意,我只是随口一说。”
“你说的也没错,本来就是事实”,她看着已经发出暗红色的太阳,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这也差不多都走完了,你应该也该回去了,时间也很晚了。”
他转了转方向,走回了来的路上:“你也是要回去的,对吧?正好,我也是要回到刚才遇见的地方,再回酒店。”
我一个人走也挺好,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但是脚步却没有停,跟了上去。
“你说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了”,他语气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戏谑。
她抽了抽嘴角:“我希望是,但是觉得可能不会是,因为你家在齐云,齐云作为省会,我每次回家都要到齐云的机场走,照前几天的苗头,再碰见你感觉是早晚的事,不知道老天爷是要干嘛。”
他听了笑了起来:“说不定是觉得我们俩有缘分呢?毕竟这么多面,小说里面都不一定有。”
“缘分有时候并不是好事情,有的是孽缘偏偏又斩不断,让人理还乱,这种不如根本没有”,她回了句嘴,可能是因为这过于巧合的一次又一次相遇引起了她的反感,在回答他的话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反驳。
他轻轻拉了她的衣服一下,把她带到了路沿,让她避开了身旁的自行车,然后又走到了她的外面,这才说:“但也有的是正缘,机缘巧合地让两条平行线在我们的世界中交汇,好多美好的故事都是这么展开的。”
“谢谢”,她没急着回答他的话,“你说的是这样,但是谁能保证故事的结局是好是坏?我是玻璃心的话,我宁愿故事从未发生。就像顾城的诗,我是那种害怕花枯萎,干脆就不种花的人。”
“那你会错过很多美好,未来就是由我们探索未知组成的,你拒绝一个又一个的开始,又怎么能够有着完整的人生?”
她往左看了看他,莫名笑出了声:“我们俩怎么辩论起来了?我平时不怎么喜欢和不熟的人讲这些,一般都是沉默,即使意见相左,果然缘分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不也说明缘分要让新的故事开始了吗?”
“我不信这东西,什么缘分啦,鬼神之说啦,我最讨厌了。有这东西,还要人干嘛?显得我们人类每天庸庸碌碌得像傻子一样。事在人为,人才是改变世界的根本。啊,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这么一张图,就是前几年疫情的时候,一个教堂里有大白消毒,大白在正中,在大白前面有牌子写着‘上帝爱世人’,多可笑,上帝爱世人,到头来,拯救世人的还是世人自己。在我看来,缘分之说就跟虚无缥缈的神仙一样可笑,自我安慰的最后手段罢了。”
“宗教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古代时候盛行,往往是统治阶级麻痹底层,维护自己统治的工具。但是,它有时候确实也是人对自己的最后的不得已的安慰,人到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要想继续活下去,总要有个念头,有个依靠,有个能过下去的理由。”
“你信吗?”
“我吗?我是什么位置决定我是什么立场,并不是说一定会信或不信。”
她听了之后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前一句话,但是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价值观,和他又不熟,也不好多说什么。
“怎么,觉得我很圆滑世故?”看她没有回应,他于是又追问了一句。
她摇了摇头:“还好吧,你的事情我又不能多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你曾经的经历、教育、家庭环境,轻易地对你做出评判又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了不起的盖茨比》不是说过嘛‘任何时候如果你想批评任何人,要牢记在心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你所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的’,我也许没什么优越的条件,但是前半句话也是一样应该学习遵守的。”
“你不太喜欢在别人面前漏出来你的锋芒,或者说你是不是大多数时候愿意迁就别人?”他顺着这句话又延伸了一下。
她没回答,反问他:“这和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他宽容地笑了笑,没追究她语言中的火气:“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对我的防备好像一直都很大。”
“是有点,但不是针对你,对陌生人一般都是这样,更何况你是一个这么特殊的陌生人”,她算是对她的态度做了个解释。
已经要到C区了,连接两个校区的通道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同于平时的忙碌,显得落寞非常。
“人好少,说起来,我们俩好像见面的时候你总是一个人,第一次是,第三次是,这次也是”,他又提起了一个话头。
“因为一个人很方便,所以我喜欢一个人。你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不用和别人商量,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想法,不用照顾和迁就别人,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迁就别人意见的退而求其次”,她看着通道尽头的光亮,东方的天已经变成深沉的蓝色,而西方的夜色却还是显得浅薄明亮,“而且,你不也是一样?”
“倒显得我们俩像一路人了。”
“啊,是有一点吧”,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狭小的通道被抛在了身后,她左右看了看,问他,“一定要去湖那边吗?C区除了南门,还有北门,都可以走的。”
他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停下,依旧是沿着来时的路:“南门更近一些,北门的话,我还要再往南走过一个路口。”
啊?他不可能听不出来这是委婉的逐客令吧?她没再说话,只是很沉默地跟他走在路上。
“你是西山本地的吗”,他问。
她摇摇头:“不是,我家是崤东的。”
他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远?怎么会来这里上学?不会很不方便吗?”
“没办法,考的一般,又想学医。我要是考得好,肯定就留在本省了”,她这样说完之后却意识到了在他面前有些不妥,又忙着解释,“当然,没有说西山不好的意思,西山人杰地灵,只是我恋家,还是想离家近些。”
他笑了两声:“这有什么?西山的教育资源相对于内地来说还是有所欠缺的,这是个事实。”
“唉,这个确实是个问题,西山相对崤东要欠缺一些,崤东相对于北平又是更加赶不上,教育资源不平衡是个老问题了”,她叹叹气,想起了以前中学的时候,她并不喜欢自己的高中生涯,以前甚至说是恨之入骨,对高考制度更是深恶痛绝,然而现在过了几年再回过头来看,却也不得不承认高考确实是改变了她的人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还是要等好久。现在虽然相比古代要好得没影,但是依旧不公平。”
“这就不是我们该想的事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人说得出的话,而且说的人本身就是个做大事的”,他抬头望了望强识楼,“C区的建筑确实高大宽阔。”
她循声而望,但是又立刻转了回来:“是的,一开始进学校的时候就觉得‘哇,好大的学校呀’,后来看得多了,走的多了,反倒习惯,变得厌恶起这些长长的路了。”
花圃的花看起来已经睡去一样,枝合叶垂,像是已经耗光了所有精力。
“南门的话,走西边更近”,她向右偏了偏,想走到那边的近路。
但是他却没有跟着,反而依旧按原路走着,说:“没关系的,我正好还想再看一看墨香湖。”她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西边的近路,然后才又转过去,略带忿忿地跟上他。
他走在前面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有时候生活真的很奇妙,就像现在,我没想过,你也应该没想过,你会在这里给我带路。”
“是的,是的”,她敷衍地回,只想快快走到南门,然后结束这件事,“而且一带就是这么长时间。”
他听出来她语气里的敷衍,但是却笑了:“昨天晚上就已经很巧了,本来以为是最后一面,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你。”
“我也以为昨晚是最后一面呢,结果……”,她忽然想起来,昨天欠下的钱,他还没有领回去,“不是,我突然想起来,我转给你的钱你还没领呢,再不领就要过期退回了。”
他很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钱?什么……哦!你是说昨天买枣糕的钱啊。这个不着急,其实你今天做我的导游就已经抵了昨天了,这钱我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收了,不然白白让你浪费时间陪我这好久。”
“一码归一码,我最讨厌欠别人钱,显得我好像在占什么小便宜”,她摇摇头,“收了我就心安了,也不欠你什么了。”
马上就要走过图书馆了,已经能够看到墨香湖的影子,方才浅淡的西方夜空已经渐渐变得深沉,和西方的颜色愈发接近,残阳的血红色浸染在湖面,天地显得一片昏暗,偶尔有风掠过,湖面掀起的波澜又闪烁出一片碎金。
“你好像很讨厌会和我遇见,或者是跟我会有任何关联”,当走到湖旁时他停了下来,看着旁边的湖问着这句话,但却是陈述的语气。
“并没有,我只是
“不,你不用急着否认”,他笑了笑,轻轻地打断了她,“这并不是什么诘问。为什么你会这样感觉?是因为从前没有遇见过,大多数人也都一辈子不会遇见,所以这种少见的、与众不同的事会引起你的反感和不安,是这样吗?”
她没说话,盯着他看,这是第一次认真地看他。
他在说什么?疯了吗?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的态度冷了很多,直直地问:“所以你想表达些什么?是或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依旧不紧不慢:“当然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有个人莫名其妙对我有这么明显的防备,或者说是敌意。”
“所以你说这些是想让我觉得你有同理心?能够推己及人?”她哼笑了一声。
“当然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必要,说句不好听的话庸人自扰。与众不同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情,这个世界的事情总是很玄幻的,可能比狗血小说更加离奇,有时在你看来天大的不得了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实际上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以为的离经叛道,走出你的圈子一看,其实相同处境的大有人在。”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谁呢?你又怎么觉得你说的就一定是牢不可破的正确?”
“比方说
“比方说!”
“下午的时候,我们还没碰到的时候,我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了你的留言。”
完蛋。
这个声音在她的心里响了起来,预设过的场景是这么猝不及防的就变成了现实,活生生地逼着她看。
她猛地闭上了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上冲到了脑子里,耳中能够听到“嘭嘭”声,不知道是脉搏还是心跳,脸上只觉得蒸腾一片,好像西落的太阳又开始西升,照的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喉咙仿佛被死死掐住发不出一点声息,整个世界觉得一瞬间变得恍惚缥缈了起来。
虽然闭着眼,但她却好似看到了面前他的神情,像是个窥探到她内心最隐秘肮脏的秘密的外来侵略者,像是猫捉弄老鼠。
闭嘴吧,闭嘴吧,不要再说了,我就不该问的,快点消失在我面前,让我一个人静静。该死的老天爷,真的想要逼死我,到底要干什么!
喉咙上下滚动,她努力地想要将自己从这个难堪的局面中摘出来,嘴唇几番嗫嚅,却最终是无一字可言。
不远处的树旁传来几声尖锐的鸟叫,混合着热浪滚滚而来,这声音将她从一片空寂中唤回,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依旧没敢睁眼,或者说没有能力去睁,缓慢地从喉咙里扯出几个字,像是字重千钧,编着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话:“我就是恰好刷到了这个公众号的推文,看着蛮有意思的,就随便评论的。”
他笑了,笑声细小却清晰可闻,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她就听出来了,她熟悉的字句,是她在下面的评论。
“你好,我是一名新人,最近发现自己对BDSM感兴趣,但是对此却十分苦恼。因为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想到
“你是说,这个评论是随便评的?”
哑口无言。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夕阳的温度渐渐消逝,方才火红的余晖也几乎不见踪迹。今天的路灯不知道是为什么,到现在也并没有亮起,他站在树下,逆着昏沉的光,面上迷蒙着一层飘忽的雾纱,她看不清楚他现在的神情,甚至对于他原本的样貌都产生了怀疑。
她干涩的喉咙中生生挤出了话:“到底是不是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和我没关系,我并不以拿捏别人的隐私为乐,也并不是要威胁你什么,我尊重你的爱好和想法,你实在是没必要这么紧张。这件事我不过是想印证我刚才的观点而已。”
“我……”,她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出口后却中道崩殂。
她猜,他应该是笑了笑,因为她听到了很细微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记住了他的笑声,笑声后面他才很温和地说:“现在,先把那条评论删掉。如果你还想发的话,可以切个小号发或者是匿名发,不然你还要冒再次遇到这个场景的风险。”
“我本来是想用小号的,只是忘记了,才
“先把评论删掉”,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解释,极为简洁地给出了这个几近于“命令”的话。
于是,她睁开了眼,但是视线却依旧是不敢向上,只是平平的甚至是低垂着,晃晃悠悠地不知应该放在何处。
手伸进口袋,将手机拿出,输入密码,打开微信,找到公众号,删除评论,每一步都是在他眼前做的。
他没出声,没动作,但却让她觉得他的眼神和存在是如此的显著。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被人监视的尴尬,反倒有种孩童幼年时期被大人教育处事的感觉,懵懂无知,只是听从着对方的指示做事,在他的眼下完成,最终以他的标准来判断自己的对错、完成程度,以期评判和赏罚。这种与已经长大成人的独立自我形成的极大反差,让她心里燃起了一簇名为“羞耻”的火苗。
“删完了”,她说的十分小声。
他“嗯”了一声,然后才说:“我看到了,做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不然看你刚才的样子,不想做坏事的人说不定也会趁人之危,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她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对这个感兴趣呢?”他极为突兀地转折了话题。
她听到后眼睛慌得一直在眨,磕磕巴巴地说不成句话:“啊?这个……我,额……大概,应该是几个月前真正确定。”
“那了解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其实没有必要对这件事这么抵触,也无需这么紧张,把它当成一个兴趣爱好,当成一个正常的释放压力的途径就可以。有的人兴趣爱好是运动,有的是读书,有的是旅游,有的是和朋友交谈,你的也是一样,只不过相比其他人来讲少见一些,但是,又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我知道”,她答应地犹犹豫豫,“道理我都明白,我甚至也可以拿这些道理去安慰别人,但是医者难自医,到我身上,我却觉得如此难以接受。一个平等自由的社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格,但是却想要退化到奴隶制社会一样,甘愿去放下自由和权利,完全听从于另一个人。这未免显得……”她没说出来这个词,觉得难以启齿。
“下贱”,他替她补全,“不要误会,这不是我的想法,只是看过了你的评论,然后就记了下来,我想你应该是想说这个词汇。”
她勉强笑了笑,说:“这回该我说不要紧张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我不会这样去想别人,单单是没办法放过自己。”
“人家说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你倒是反过来了。你这样的心理也不算少见,很多人对于自己会对这个圈子感兴趣而产生抵触和自我厌恶的情绪,这很正常。但是,这并不代表你要让自己一直陷在这样的状态之中,喜欢BDSM并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还是和刚才一样的话,你只是有一件小众的爱好,但这并不是贬低自己的理由,这件事本身并不会贬低你的品格,你没有因此妨碍到任何人,没有损害到任何人,没有触犯法律,也没有践踏道德”,他说完后缓了缓,空间陷入了暂时的沉默,然后才又接着,“而且,私下的个人爱好,和你刚才所说的基于公众的道德观念和社会主流平权思想,二者的权力范围并不能混为一谈,前者暂时的权力让渡并不代表后者同等的肆意践踏和贬低。对方所拥有的对于你的权力,恰恰是来自于你自己对于对方的同意和认可,换句话讲,有时‘下位者’更像是这段关系中的主导者,因为给予的权力她可以随时收回,‘安全词’的存在便是为此。”
她没说话,只是良久沉默地看着他,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街边的路灯一瞬间燃了起来。
“你很了解,可以说比我要了解的多。而且,你也并不掩饰。你
“因为我也喜欢BDSM,是一名Dom,在圈子里有一段时间了。”
果然。
真是无巧不成书,老天爷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她并没有表示出多么惊讶,从一开始他说出在公众号看到她的留言开始,她就开始猜测。真是,她从来不怀疑自己在倒霉的巧合上的运气。
“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是想问的吗?”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又提起了这句话。
她想了想,然后才说:“钱马上要过期返还了,你怎么还不收?”
他听到后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笑着对她说:“你真是……怎么忽然又提这个?刚才不是说过了,今天做导游抵了。”
“我也说过了,一码归一码”,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深深的疲倦,她不想再和面前的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这种危险的牵扯让她觉得很不安。
他没应声,侧头转向湖水看了半晌,然后才说:“这样吧,这钱就当我存在你那里了,假如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那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请我喝杯椰子汁,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很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些什么,但是出于礼貌和尊重忍住了这个欲望。
她说:“好好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还有椰子汁,为什么一定要是椰子汁呢?你喜欢椰子?”
“是的,我喜欢椰子制品”,他点点头。
她听了却思考起来,然后皱眉:“那要是找不到椰子汁怎么办?如果是冬天,如果是在沙漠里,如果是什么深山野林,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了,我去哪里给你找椰子汁?”
他“哈哈”地笑了几声:“你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到时候因地制宜也不是不可以。”
“好,这是你说的。”
“是的,我说的”,他点头。
一时无言,两个人的视线都定在了湖面上,夜色如墨,悄然无声。
她问:“还不走的话,说不定会有狼,这里有动科院。”
“动科院也不会养狼吧?吓唬我也应该找个好见的动物”,他看着她,月光很单薄,树丛的遮蔽使得路灯的颜色也不能照进,她的样貌看的并不清晰,“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她先是瞪圆眼睛一愣,然后又嗤笑一声,摇摇头:“算了吧,我怕哪天我们俩在沙漠里遇见的时候,碍于朋友情面,不好意思和你争夺最后一口水资源
Goddman,我忽然想起来,这一章我写到快三分之二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嗯?不对,不对,不对,十分甚至是九分不对。夏天?怎么成七八月份的炎夏了?不是秋夜吗?不是秋水吗?啊?”但是由于我的环境描写和人物心理又是根据季节来写的,没得法子改动,所以,读者朋友就把它当成一个季节可以随时变幻的世界吧(心碎)。之后的章节就会按照现在的夏天继续往后写了,不会再这么随意地变换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