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童!”
她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激灵,猛地一睁眼。
安雪好笑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粘胶水啦?昨天晚上几点钟睡的?”
她倚着安雪的肩膀,眼睛又眯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再休息一会嘛,反正现在中午又没有人。昨天失眠了,闭着眼睛熬到半夜才睡着。”
“好好好,但是只能再休息一小会,等会人多了还要继续”,安雪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拿过一旁的帽子给她盖上。
她没再吱声,像是睡着了一般。
“你们这是宣传什么的呀”,她能听到耳边有位阿姨的声音,但是飘飘忽忽的,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
她感觉到了安雪先是把她扶在一旁,然后起身,对着那声音说了好些话,什么“疾病”呀,“预防”呀,“一定要重视”,这些天不知道讲过多少遍的磨破了嘴皮子的东西。
听着熟悉的东西,她反而觉得安心了起来,思维更加昏沉了。
她好像做梦了一样,梦见她在坐诊,然后有病人挂号,但是她这个连皮毛都没学到的半瓶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气得病人吵了起来,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对方一直喊“似童,似童……似童”。
“似童!”
突然音量提高的一声,和之前的恍恍惚惚完全不同,她猛地睁开了眼,然后就看到了安雪的脸。
安雪脸上表情像是哭笑不得,晃了晃她的胳膊说:“该醒了,人多了,你给这位同学讲讲我们的宣传内容。”
听了这话,她才意识转了回来,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在干嘛,但是却还是有些飘忽。
凭着这几天练就的记忆动作,拿起宣传册对着面前的人,却不曾好好看清面貌,讲:“你好,我们宣传的是甲状腺疾病相关的内容。首先,我先为您介绍一下甲状腺,甲状腺是
说了半天,口若悬河,她倒是极顺地凭着记忆把这内容分毫不差地讲完了。对面的人很平静,或者说配合,并没像很多人一样会一直不断地打断她问问题。
最后她终于结束,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宣讲内容了,您看我还有哪里讲的不清楚,或者是您想了解的吗?”
她听见那人笑了笑,很轻,然后才说:“我还想知道本地有关行人的交通法律法规。”
“什么?”,她皱起了眉头,很疑惑地问了一句,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或者是对方问错了人。
那人便又加了一句:“行人走路是不是应该看路,也注意看车,看人?”
她的眼睛立马瞪圆了,听了这话,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昨天晚上那个人!
“是你!”她脱口而出。
晚上模糊的灯光让她没看清楚样貌,只记得大概的样子,但是现在细看确实是对得上。
他点点头,然后笑着说:“真是巧,没想到还能在这地方碰见。”
她好像又回到昨天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被抓包的尴尬感,摇摇头说:“不是巧,是因为这个城市实在太小,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这也是一方面”,他说,“但是古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她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像是昨天晚上刚误会他的时候的感觉,话说的莫名有一股轻浮。
他没再继续这话,掉转了话头:“你们一直要做多久呢?”
她算了算时间,说:“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也就是八点钟,就要结束了”
“哦”,他拿起一份宣传册随意翻着,一边问,“要待到月中才走吗?”
“不,要待到下旬,23号。”
“下旬”,他翻过一页,“那还有不到十天。”
“是的。”
“一直都在这个地方吗?”他放下手中的那份,又拿起桌上的另一份,像是在询问天气一样随意而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他。
他感受到了她的沉默,眼神从宣传册上移开,转向了她的眼,轻轻笑着说,像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巧,就多问了几句,我们学校之前也搞过类似的活动。航班虽然取消,但是我家就在齐云,离这里也没多远,我之前也没来过这里,正好没什么其他事,不着急回,所以就想正好多玩几天。”
“哦”,因为刚才的问题,她没再多讲,只是很平淡地附和了一句,“你家在齐云,那确实很近,祝你这几天玩得开心。”
他放下手里的册子,很识趣一般没有多问,只是跟她道了句“再见”便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的话,觉得好像又会再见到似的。
安雪靠了过来,顺着她的眼睛看,又问:“认识?刚才看你们俩像是见过的样子。”
她没说实话,打了个哈哈便敷衍过去:“啊,好久之前打过照面的人,也不算多熟,好长时间没见,一下子没认出来。”
“要不说这地方小呢,哪都能遇着熟人。”安雪也没多问,转个身又去做刚才的事了。
诸事不顺。
她心里想。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是这样,破事情脑子里想想就够了,还影响生活,没完没了的,真是讨人厌。
她揉了揉脸,又醒醒神,才又拿着宣传册去接着说刚才、之前、前几天说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太阳的颜色渐渐变得浓烈起来,金黄色的光铺满了地,像是涂了一层蜂蜜,让人无端心里觉得甜腻腻、懒洋洋的,但是热度却在渐渐消退。今天是个很难得的艳阳天,西边的夕阳色彩浓得热烈,像开得正盛的花。
“多漂亮的夕阳”,她一边收拾这东西,一边对安雪说。
安雪转过头看着,也是感叹:“确实是,这颜色真好看。”
“你等会儿直接回去吗?”她问。
“是,忙了一天了,嗓子都快冒烟了,腿也站的疼,赶快回去歇一歇。”
“好,我等会想去美好路逛一逛,好久没去过了。”
安雪听了这句话停了手里的动作,笑着问她:“还有力气动呢?一天使不完的劲,真是怕了你了。那这东西我直接就拿回宿舍吧,反正也不多,一个人就行。”
她抓住安雪的胳膊,来回摇了摇,讨好似的说:“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安雪揉揉她的脑袋:“好。”
美好路和这里并不远,骑自行车只是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应该说这座城市所可容纳的地方都相距并不远,小地方有的时候也有小的好处。
譬如北上广深,富贵迷人眼,金碧辉煌,然而异乡客身处其中望向座座楼宇,不曾有个归处,即便有吧,却又觉得渺如蜗壳。人处其中,打个不恰当的类比,城市是座高大的广阔的宫殿,而自己却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眼前的繁华金贵都是那么的遥远又冷漠。
小地方有时候是很不便的,你会觉得它闭塞、封建,如此的无趣古板,然而紧密的布局却不显空阔寥落。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虽称不上亲切,但也更近一些,车水马龙也显得更加从容,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太阳一天的轨迹,见到门口摆摊的老板娘下午上班时慢悠悠地搬出桌椅,不用担心碰到什么意料之外的陌生事,虽说有时会觉得单调,但是却是难得的安稳。
这地方倒是适合养老。
她想。
走在这条路上,满是烟火气,或者更准确通俗一点地讲,满是食物的气息。
一座城市的饮食往往能看到很多东西,交谈中人和人之间的交际,食材用料看出地理土壤环境,调味佐料看出气候气象,还有无数人文尽蕴其中。
她边走边看着,一瞥看到了个算命的先生。
这里也讲究这个?倒是好玩。谁会信这个呢?说是人可知天命,可是事情总是自己做出来的,结果也是自己种的,和神仙有什么关系?要是拜神仙有用,还上什么班呢?她又转头看向了路边摊。
“老板,烤面筋怎么卖的?”
“五块钱三串,十块钱七串。”
“那要三串,不要辣子。”
“好嘞。”
还是美食抚人心。
她很喜欢一个人逛,尤其是完全没人的小公园或是路旁,要不就是人满为患的小吃街,这两个地方都很好。
她继续往前走着。
羊杂汤啊。香气飘得很浓,这里的羊没有什么膻味,反倒会有股很浓的奶香,而且最主要的是,不用担心会有人用什么其它不知名的肉掺进去,可以几乎百分百保证就是牛羊肉。
“你好,请问羊杂汤怎么卖?”
“小份15,大份
“那来一个小份,不要辣子和香菜。”
“好嘞。小份羊杂,不要辣子和香菜!”
她坐在路边的小桌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活在现在,很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没有宵禁,并且夜生活丰富多彩,饮食也多种多样。
看着旁边灶台的雾气腾腾,她忽然很想家里的饭,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没事,还有几天就要回家了,到时候想吃什么都可以了。山珍海味也比不过家里的一道菜,更何况是异乡的饭。
羊杂汤端了上来,一口一口下肚,饱腹感慢慢升起来,心里的不舒服和焦急也被一点点慢慢填满。
不高兴的时候,吃东西是很有效的一个解决方式,至少相比其它很多方法便捷和温和得多。
最后,再去那家枣糕店,然后就回去。
她走走停停,一路边走边看,慢悠悠地晃到了门口。
果然还是要排好长的队,没办法,谁让它确实好吃。
终于排到了她。
“你好,想吃点什么口味?”
“嗯,蛋黄,肉松,杏仁,巧克力,原味各要一个。”她看着核桃和花生的皱皱眉。
罪大恶极的两个东西,简直不能称为食物。
“好的,这边一共是15元。”
“好”,她拿起手机,点开二维码,对方扫完后,然而却清清楚楚地显示了“余额不足”几个字。
老天,你不要这么做。
她略微有些尴尬,对着店员说:“等等,我换一下。”
她切出微信,想用其它的银行卡付,然而再次扫出的结果都是一样。
手里提着的袋子感觉在发烫,好像刚出炉的糕点的热气蒸到了她的手上。
她看着店员,店员也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等一下,等她转一下钱,然而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想把糕点放下,但是打包好的东西放下后,感觉自己好像成了鲁提携。
骑虎难下。
救救我,我要碎掉了。
她心里想着,真的是i人的心碎瞬间。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想问店员糕点可不可以放下。
“我来付吧”,就在她张嘴的前一秒,她听到斜后方响起了个声音,然后眼角就看到有个影子走了过来。
她转过头看看,然而脱口而出的又是下午的那句:“是你!”
他点点头,笑了笑,但是没说什么,只是拿手机先付了钱,然后才和她一起出了队伍,说:“是的,又是我。真的很巧,不是吗?”
她听了这话,也是不得不尴尬地附和句:“确实很巧。”
确实很巧,和一个班的同学见面都没有这么巧过,巧得让人感觉仿佛是设计好的一样。但是她来这里是一时兴起,除了安雪没人知道。而且也没有必要。
我这样想也不好,人家帮我两次,我还这么想,好像显得自己多重要一样,自恋得要命,也把人想的太坏。
她摇了摇头,想把这想法都甩开,然后对他
说:“这个钱,我,我现在没法给你,你看方不方便加个微信,等我明天有了生活费再转给你。要是不方便,那就只能你拿着这个枣糕了。”
他于是调出了二维码,不过和刚才让她差点碎掉的二维码不同,这个是好友申请的,将手机伸向她,说:“那就加微信吧,我也不太想吃枣糕。”
她扫完后,界面上出来了他的微信信息,出乎意料,是个很稚嫩甚至说充满孩子气的头像,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做。
好友通过,她看到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
要不是屏蔽了我,要不就是小号,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想。
不过无所谓,只是转个钱,还人情,又不是交朋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抬起头看他,说:“通过了,最迟我明天晚上还给你,反正不会太久的,也不会不还,你放心。”
他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一样,笑得很开心,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说:“就算不还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钱,就当交个朋友了。”
“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应了句,但是顿了顿又加了句,“不会不还的,人要讲信用,我不会骗你。”
他点点头,刚才的笑还没止住,然后又说:“好,我信你。对了,你是叫什么名字呢?我习惯了给人备注全名。”
“程似童,前程的程,相似的似,孩童的童。”
“很有意思的名字,是表示像孩子一样的意思吗?”
“是的,希望我是永远可以像孩子一样保持快乐和善良。”
“很好的寓意”,他回答,然后又讲,
“马泽瑾,骏马的马,水泽的泽,怀瑾握瑜的瑾。”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寓意也很好。”
他收起手机,对她说:“那就先这样吧,我也该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她也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