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艾尼亚帮帮我?”
少年冷淡的声音终于带上和这铺满整个房间的橙色灯光一样的温暖,从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替艾尼亚撩起垂落耳边的长发,小姑娘有些好奇地凑近观察起皮肉绽开的伤口。
“看上去有点严重诶,甚尔哥哥是被人埋伏了吗?”
女孩儿温暖的吐息似乎浸入了牛奶和蜜糖的甜香,软绵绵地腔调让甚尔觉得伤口都泛起痒意。艾尼亚有些笨拙地拿起美都留下的药棉,不知轻重地按上了因为乱动而再次渗出猩红的伤口。
“嘶
不算轻柔地触碰让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但心里却比刚刚侍女小心翼翼地擦拭更加受用。
“猜对了,「炳」那边给的情报有误,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提前知道了,若不是我走在最前面,及时察觉到环境有异,我们这一趟整个小队要搭进去不少人。”
艾尼亚听得眉毛拧成两个秀气的疙瘩,这样严重的错误在揍敌客家绝对不可能发生。小女孩儿从小就听着父母对每次任务的细致安排长大,揍敌客家的情报网也是由二叔糜稽一手搭建,要是出这么大差错的话,爸爸可能会把二叔的皮给扒了。
想到那个画面,艾尼亚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胖胖的二叔一定会各种嚷嚷救命求饶的,她就看过一次三叔奇犽找二叔麻烦的场面,别提多逗了。
“小坏蛋,笑什么呢?”
艾尼亚抿住嘴摇摇头,家人现在已经成为回忆中才会出现的身影,是她要好好珍藏的记忆,小姑娘并不想拿出来与人分享,至少还没有到想要分享的程度。
所以甚尔在心里时不时腹诽艾尼亚是个小坏蛋还真是没有冤枉她,这个看似已经十分依赖甚尔的小姑娘心里其实还筑有高高的防线,目前还没有人可以击溃它。但好在少年并不会像直哉那样,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垂着头继续看艾尼亚在自己的伤口上忙活。
“禅院家的情报网好差。”
嘟囔着嘴表达自己的不满,艾尼亚忙活好一阵总算歪歪斜斜地给甚尔缠绕上伤口,还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这时艾尼亚全过程最擅长的一步。
“呵,真的差吗?不过是觉得驱俱留队的成员是消耗品,不值得认真对待罢了,这样肮脏污浊的地方
甚尔冷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带出了些许心底隐藏许久的不甘与愤懑。艾尼亚还是有些不理解,什么「炳」和「驱俱留队」说来说去不都是禅院家的力量吗?为什么不能被一视同仁的对待呢?
“这里又要添一道伤疤了,甚尔哥哥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惨兮兮的。”
白嫩的手每天锻炼都留不下薄茧,滑嫩的触感缓慢流过甚尔身上陈旧的伤疤,带来一阵阵酥麻。早已平息的疼痛好像又在这种好奇轻柔的触碰中重新回忆起了当初的皮肉绽开时的痛楚,是因为以前没有人在意吗?
那些流血流汗的日子里,一直只有自己独自舔舐伤口,而今天多了一双手去怜惜它们,哪怕她只是出于对疼痛的不忍……
“你昨天磕的印子呢?都好了吗?”
因为每天的体术训练,艾尼亚和直哉两人身上总会磕出不少青紫红肿,但艾尼亚的身体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咒术回复效果一样,不管是看着多吓人的一片紫青,第二天都会恢复如初。直哉一开始还反复确认艾尼亚到底会不会【反转术式】来着,因为这样的恢复速度实在是骇人,就连甚尔也自愧不如。
“都好啦~”
艾尼亚高兴地撸起蓬松的睡裙袖子,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胳膊,展示完以后,又把裙摆撩起来,细腻柔润的大腿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示在甚尔眼前,看得他眼前一片白光。
“快把裙子放下来,女孩子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掀裙子。”
“哎呀没关系的,甚尔哥哥又不是别人,之前不是还帮我洗澡呢吗?”
艾尼亚倒是大方地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咱两谁跟谁呀的样子。甚尔默默搓了搓牙花,伸出手臂把正端详小腿肌肉的艾尼亚扯到了自己怀里环住。
“那我就算了,你在直哉面前可不能这个样子。”
“唔,好像直哉都不会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他只会嚷嚷自己磕了碰了有多痛多痛,然后要我给他吹吹伤口。吹吹伤口就不痛了的这种话我三岁就不信了,他可真是长不大。”
“那有没有要你给他亲亲?”
“才没有,他害羞得很,再说了怎么可以随便亲亲!”
艾尼亚有些不满地瞪了甚尔一眼,漂亮的小鹿眼睛即使带上抹恼怒也依旧是这个房间里最闪亮的光彩。
“你说的对,但我受伤了,可以要亲亲吗?”
甚尔眼底带笑,把脸送到女孩儿粉嫩的唇边,等待来自花瓣的触碰。艾尼亚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才笑着把柔软的嘴唇印在了少年没有胡茬的脸颊上。
“痛痛飞飞
在这个位于禅院中心的院落主屋里,沐浴完毕的直哉正擦拭着自己带着水汽的短发,询问有些心神不宁的美都:“艾尼亚呢?又跑到甚尔那里去了?”
“少,少爷
被艾尼亚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背主的一幕,美都心中惶恐不安回到房间等候直哉的时候也一直心不在焉,突然被直哉喊住,差点没站住直接跪下来。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我问你艾尼亚去哪里了。”
在只有直哉自己一人的时候,小小孩童已经颇有大家族继承人不怒自威的风范,只是语气稍微不耐烦了一点,美都秀美的脸就吓得一片苍白。
“艾尼亚小姐确实在少爷您去洗澡后就跑去甚尔少爷的屋子了,刚刚妾估摸着少爷应该快要沐浴完毕,想去请小姐回来,但看到小姐正在给甚尔少爷处理伤口,没敢打扰就先擅自回来了。”
“是吗?”
直哉听不出任何语气地把打湿的毛巾递给跟着一起从浴室出来的葵,明明个子才到少女的腰间,但从下往上看时微微翻白的下眼睑让美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说辞。
“是的,艾尼亚小姐见甚尔少爷的伤口十分吓人,便执意要留下来替甚尔少爷处理伤口。但妾想着小姐从未处理过这种事情有些担心,便在门外多候了会,以免甚尔少爷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人。”
直哉的手不自觉地像洗澡时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淤青溜去。
因为体术训练不可避免造成的伤痕只要轻微触碰到就会钻心的疼,但艾尼亚总是不以为然,觉得直哉会因为一处伤口哭鼻子实在是大惊小怪。在几次嘲讽后,直哉学会了默默将疼痛咽在肚子里,最多只是会撒娇似地向艾尼亚讨向伤口上吹过的气。
就像母亲去世前每次会做的那样……
可为什么同样受伤,甚尔就可以得到艾尼亚的主动照顾,而自己却要讨要才能得到一个敷衍的安慰?
早熟又稚嫩的男孩捏着有些可爱的睡衣,赤足站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窗外精致的造景有些出神。
苍白的月光下,精挑细选的嶙峋鹤石配上娄成波浪状的白沙,怪异而可怖,显然不是孩童会欣赏的景致,却是御三家中必不可少的品味象征。在这种景色中呆久了,也能强逼着人参悟一点禅意。比如现在没有直接冲到庭院另一头的房间质问艾尼亚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不在意,就已经证明直哉在日积月累下学会了几分隐忍。
但隐忍并不能缓解半分心中已经有些失控的情感,只能让这份因为区别对待而产生的不满逐渐发酵沉淀,逐渐酿成直哉一人饮用的苦涩。
在母亲形容枯槁的脸庞终于蒙上白布后,在家中长辈族中下人有意无意的话语中,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个家里自己仅剩父亲一个人可以依靠了。可父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那些因为母亲体弱多病而陆陆续续出生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还会指使自己的母亲们分走父亲处理完繁忙家族事务后所剩无几的关注。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的母亲在黄泉也会放心的」
为了让母亲死后也能安心,所以不能像那些没有规矩的庶子们用哭闹去博取父亲的关注,只靠优秀去获得嘉奖,给自己换来一点点任性的权利。只能自己独自一人活在这座精致的庭院里,享用作为唯一嫡子可以享受的吃穿用度,高高在上,却也孤单寂寞。
寂寞到就算是多嘴多舌的侍女也不忍心像其他禅院家的长辈那样给她加上咒文,让她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都要烂嘴烂舌。
迫切需要一个玩伴,一个让这个安静得可怕的院子变得有人气的玩伴,让自己的生活不那么孤单,让一些侍女们不配听到的心里话有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
所以自己把艾尼亚留下来了,仗着母亲去世后父亲对自己存留的怜意,想要让这个最活泼漂亮的小姑娘陪伴自己,甚至自己心里还有一些更长久的隐秘打算。
神秘的身世,流落在外的可怜经历,叠加美丽又强大的肉体。
被深深吸引住的直哉已经被鲜活可爱的艾尼亚迷得晕头转向。可那个自己求来的玩伴,似乎更喜欢依赖强大的兄长,对自己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敷衍。因为天真年幼,甚至都不知道要遮掩,就这样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明晃晃地摆在面前,还不觉得有任何过错。
难免会产生怨恨。
哪怕是成年人也不免会将付出与回报划上等号,总是想要把物质和感情捆绑在一起,我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的金钱,你就应该回馈给我多少的情感。
可这世上偏偏有一类人,天生对别人的付出毫不敏感,使唤得理所当然,还就是有大把人上赶着献爱心,把她惯得更加无法无天。
直哉自然不能免俗,在这个不对等的关系中越陷越深。
明明自己才是供她锦衣玉食的那一个人,为什么得不到应有的回应?那是不是只有等艾尼亚失去了现在安逸的生活后,才能意识到自己对她的重要性?
早熟让男孩意识到区别对待的存在,从而心生不满;但稚嫩又让他见识浅薄,不知道心中疯狂生长的痛苦其实名为嫉妒,是一个人想要完全独占另一个人却做不到时不得不忍受的恐慌与不安。
同样是金尊玉贵,物质上得到无限满足的两个人,却因为家庭生长环境中的差异,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一个从来不担心失去父母的爱从而完全自我,野蛮生长,只顾自己开心,另一个却年幼失恃,需要做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只有优秀才能让父亲多爱自己一点。
很难说两种性格到底哪一种更适合在这个不怎么安宁的世界里活下去,但终究更在乎的那一方更容易在情感的拉扯中输得彻彻底底。
亦或者压抑得太久的弹簧终有一天会断裂,划伤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了,甚尔受了那么重的伤,艾尼亚会担心也是自然的。”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男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今天她应该不会回来了,早点休息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