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澄潭听到门口有声响时,他从正在看的档案里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边芝身上:“我以为你改变了对咨询的想法。”
边芝看了看表,迟到了十分钟:“抱歉,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其实可以给周澄潭发邮件,但敲下邮箱地址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上周,自己问他能不能把录音发给自己一份。
周澄潭笑了笑,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旁:“不必道歉,实习很忙吗?”
“有一点,和美术编辑确定了封面、板式字号和天头地脚,下周要去做样书。”边芝一面回答,一面脱下灰色大衣,搭在沙发一侧。
“天头地脚?”
“嗯…是版心,也就是字的部分到最上和最下的空白。”边芝说着简单地比划了一下,裸色美甲在室内光线下亮晶晶,是周末被宋呈希和司苓拉着一起去做的,为了不影响打字选了短甲,但她还是会有不太自在的感觉。
“原来如此。”周澄潭微微笑着,说话时身体往前倾斜了一些:“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边芝注意到他还在等她说些什么:“是真的还不错,不是因为很忙而忽视感受的那种还不错。”
“有什么值得分享的吗?”
边芝一边回忆一边玩抱枕:“论文和出版社实习都在正常推进,虽然我没有编辑证,责编不会加我的名字,但是还是蛮期待看到实物的。上周被朋友安利,第一次去了瑜伽教室,很累但是很放松,就是我比较…铁骨铮铮?”
周澄潭被她的用词逗笑:“听起来很不错。进行新的尝试有助于拓展人的经验,记得之前我们聊到过的吗?人的经验像是河流,从过去延伸到此刻直至未来。
我提议今天我们一起回顾心理治疗的过程,如果你愿意的话。”
边芝很谨慎地点头。
“那先来谈谈来访者对咨询师的主观感受。”
边芝拿过一旁的抱枕放到腿上,一边捏一边糊弄:“…我还没学会当面说人坏话。”
周澄潭笑了:“你可以试着从现在开始。”看到边芝几乎无意识在揪抱枕后,他又提出建议:“或者我先来。”
她点点头。
周澄潭继续讲下去:“你知道移情吧,来访者对心理治疗师逐渐产生感情,弗洛伊德说这是心理治疗的基石。”
边芝很轻地笑了笑。
周澄潭也笑了:“我也对此持保留意见,执业四年以来,我更相信反移情。换言之,只要我没有真正喜欢上来访者、没有给予支持,对方都会察觉,咨询关系也会陷入长时间的停滞。”
边芝揪着抱枕尖尖在手指上绕圈玩:“所以你对我的主观感受是?”
周澄潭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我们的咨询关系进展得很快,你很敏锐,能很快意识到无意识和情绪是如何运作的,然后在现实层面加以改变。
另一方面那些负面的话语从咨询中消失了,我可以理解自我袒露的困难,拆除内心的警戒线意味着同时暴露自己所谓的‘好的’和‘坏的’一面,同时它很难加以修饰和隐瞒,因为会像…”
边芝接过话头:“很像一个平衡的天平,但只有其中一侧空无一物。”
周澄潭点点头:“很恰当的比喻。我不希望只关注在链接和修复,而回避掉真实的恐惧和冲突,共谋一般回避掉了咨询关系里最困难最核心的部分,就像探测器只在近地轨道上一遍遍环绕,而拒绝前往深空
说完后他站了起来,走向边芝。
吊灯的光被他挡住一部分,距离太近,边芝几乎同时被他的影子和古龙水的气味笼罩,还好开着门,让她还能感觉处于安全空间。
周澄潭俯下身,轻轻把手放在抱枕一侧,语气还是轻柔笃定:“可以吗?”
边芝没有抬头和他对视,她只看着他弯腰时正装侧腰的弧度和轻微的褶皱,默默松开了手
“我可以拿走吗?”周澄潭刻意忽略了她的动作可以。”
边芝只觉得手上空空的好不自在。在周澄潭坐下后,她先开口:“我不认为重要的是心理咨询师是否知道来访者的问题出在哪里,重要的是来访者能否自我察觉问题何在。而且我不喜欢,也无法接受把制度性的缺陷心理学化,把本应该归咎于外界的问题转嫁给个人。”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边芝站起来:“时间到了,下周再见。”
周澄潭起身送她离开,等电梯的时候边芝问:“今天为什么没有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