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
银杏叶被吹落了很多,和着灰褐色的细碎水杉叶子,被碾成糜烂的泥状,边芝一边小心翼翼避开,一边在冷风里稳住雨伞。透过白色磨砂伞面看一切都好模糊,光秃秃的枝桠后面是灰蒙蒙的天,雨水直往大地灌。
小路尽头的矮楼有几扇窗亮着,被雨幕打磨成模糊的光晕,三楼从右数第二扇,边芝仰起头看着,是周澄潭的咨询室。
把雨伞收起挂在大厅门口的伞架上,比预约时间早了些,她坐下来,擦掉风衣和短靴上的水珠。
一直有新信息进来,宋呈希在群里一直问晚上是预约栗子鸡还是猪肚鸡,边芝回复栗子鸡,应季一点。
其余信息来自同一个人,问她在哪里,带伞没有,晚饭要不要一起吃,她草草扫了一眼,没有回复,调成静音后,边芝点开备忘录,密密麻麻,是她觉得这次会谈到的东西。
踩点走进咨询室,房间里很暖,周澄潭穿驼色毛衣,袖口上挽,坐在固定的位置。
他惯例为边芝倒一杯温水,俯身递过来的同时开始了今天的谈话:“上次我们约好要聊聊亲密关系,是不是?”
她接过纸杯,以轻声的“嗯”作答。
“现在试着用三个词分别形容你的父母。”
边芝又想下意识捏手里的纸杯,控制住了自己:“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停了一下,没有等到预期中的一声抱歉。
“我对他其实没什么记忆,与其说是他对我有什么影响,不如说这一家庭角色的缺失对我存在一定影响。我妈妈是很典型的东亚母亲形象,三个关键词应该是,关心,控制欲和情感回避。”
录音笔被放在一旁,边芝盯着信号灯微弱的光亮,硬着头皮讲下去。
“就像东亚父母都有的关心和控制欲,可能更强一些。”
“有什么事例吗?”
边芝蹙眉想了一会儿:“对我的专业和工作有很明确的规划算吗?即使我已经很早就偏离,现在已经跑偏很远了。”她突然笑起来:“每次我穿比较硬挺的白色风衣,她都会盯我一会儿,然后嘟囔说当医生有多好多好。”
“类似的对话发生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我刻意没有去感受它。”
“那现在来看呢?”
“不可能没有难过这种负面情绪。一方面当然可以说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回避情感交流,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存在所谓‘无条件的爱’。”边芝顿了顿,“但是我也不觉得说出真心话就能改变什么。”
周澄潭曲起指关节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很多时候看起来是这样,但你可以试着思考一下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边芝看着他银色的眼镜边框,很细的银丝,镜片也很薄,日常生活其实是不是并不需要,还是说根本只是一种掩饰。
“你觉得和你母亲的关系模式,对你的其他亲密关系会不会存在影响?”
“你是指恋爱关系吗。”
“如果你认为对你是亲密关系的话。”
“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今年三月底的时候吧,我傍晚回学校,走过公交站台的时候,一个老爷爷拦住我,说自己没有零钱坐车回家,我也没有现金,本来准备去路边商店换一点的,刚好他路过,于是我问他有没有零钱给老爷爷坐车,我可以转给他,他说不用。
但我拿过去之后,那个老爷爷说不够,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一点烦躁了,有点怀疑他是骗子。而且我去换零钱的时候,他可能怕我直接走开,想拉住我手臂,所以我让他去路边超市给家里人打电话,说完就准备回学校了。
但是他凑过来接话,问老爷爷家住在哪里,需要多少钱,老人嘛,说话多少有点本地口音,他就在模糊的方言里一次次确认。
我当时还挺不开心的,他这样是很好,只是多少显得我人很坏。”说完笑了笑,又端起水杯喝了几口。
周澄潭也笑:“那你对他是什么感受?”
边芝撑着下巴:“起初我不确定他是因为人好,还是只是作为男的,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戒备心。现在来看像是前者。”
“为什么说像是?”
“因为不相信有性格里没有一丝阴暗和拧巴的人。”
“你和他聊过你的看法吗?”
边芝摇摇头。
他思量着开口:“也许你应该试着和伴侣分享自己的感受。”
边芝面露难色。
“我理解这很难,在成长期没有和母亲建立一定的情感纽带,之后想要建立依恋关系需要作出更多的努力,进行亲密交谈像是在学习另一门语言,你会越来越熟练的。”
边芝注意到他没有提到父亲
出来后天阴沉得厉害,她打车去宋呈希预约的餐馆,又回复堆积的信息:
刚刚在开组会。
带了伞。
和朋友约了晚饭。
晚上有空可以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