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
年轻的行商已经在这片树林里徘徊了一整日,太阳正在落山,她穿着单薄的亚麻衬衣和粗布斗篷,冷不丁一阵冷风吹过,轻易穿透布料,叫她打了个寒噤。
身下的马儿也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甩甩辔头。
行商笃定地拍了拍马儿的侧颈,安抚道:“别害怕,莱娜,我很快就会带你找到路……嗯,好像应该往右走。”说着她就拉扯缰绳,试图指引方向。
莱娜又打了一个响鼻,将头一扭,径直向左走去。
“诶诶!莱娜!你走反了!”她继续拉扯缰绳企图调转马头,不料莱娜反倒不耐烦地小跑起来,颠得主人前仰后合。
“好哇,你故意耍我?你个坏——嘿!我看到了!”
行商放弃了和莱娜作对,兴奋地踩着马镫站了起来。
她发现林木终于逐渐稀疏,远处一片开阔,甚至还有一间木头小屋。
“我猜你们有一些动物之间的暗号……可能你知道其他马都会往这个方向走
年轻人坐回马背上,偃旗息鼓地念念有词。她讪讪地摸着莱娜的鬃毛,算是感谢她终于将自己带出了一整天的原地打转。
莱娜一路小跑着将主人送到了小屋附近,年轻女人利索地滚鞍下马,戴着无指皮手套地双手搓了搓,尽量克制温和地敲响了房门。
“嗨!有人在吗——我是路过的商人——一个人在这里迷路了!”
“能不能让我进来喝口水?不,我不进来,我问个路就走!”
“有没有人啊
她敲了几遍,可屋子里毫无动静,附近的鸟儿反倒被这阵动静惊飞,没了声响。太阳逐渐西沉,林子里愈发寂静冷清。
行商无力地坐在小屋门口,背靠着门板。莱娜走上前来,低下头,将脑袋放在她地胸口处,年轻人垂下眼眸,摸了摸爱马的侧脸。
身子忽然失去了支撑,她“哎呦”一声,刚用手撑住地面,一把银亮亮的短刀便悬在了她的眉心。
“饶命啊
行商苦着脸哀嚎,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一星寒光,几乎要成对眼。
莱娜却很平静:这一路走来,还没有什么强盗悍匪能够奈何得了她们。
听到敲门声时,艾比正在缝一条裤子。
裤子的主人是她的姐姐凯琳,也是她唯一的家人。这篇林地的主人——长公主克里斯汀赐给她们在这里捕猎的权利和义务,但是姐姐总是不允许她跟着一起去捕猎,只会带着她去设小陷阱、捡捡被猎到的野兔野鸡,然后把猎物整个拿到村里换成其他东西。
姐姐却可以在清晨独自出门,甚至一连好几日不归,带回物资和一身伤,并附赠一句总结,诸如“打到一头野猪”、“追到一头林麝”。
但她已经十六岁了呀。她听说,长公主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是一名出色的海军少尉。于是在十六岁生日当天,她对姐姐也说自己想要从军,也许她能成为有个一官半职、甚至获封骑士呢?
姐姐却一反平时对她的纵容疼爱,重重地拍响桌子:
“艾比!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我、我自己去村子里买东西的时候……她们说长公主殿下
“够了!”凯琳出离愤怒地打断她,“这件事和这个人,都再也不要在这个家里提起。”
艾比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对于她们生活的这片土地的主人毫无敬意,乃至于厌恶。她只知道自那之后,姐姐再也不允许她独自进入村子。
三天前,凯琳又出去打猎了。于是这三天来她再没见过任何人,直到一个衣着简陋、大大咧咧却还自称商人的女人,一屁股坐在她家门前。
她们住的地方很偏僻,从没有陌生人在她独自在家的时候找上门,艾比还是有些害怕。如果她是流寇怎么办?就算假装家里没人,会不会被破门而入?
她咬了咬牙,决心要打开门制服这个女人,好向凯琳证明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
不过来者似乎真的不是强盗。
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女人看上去并不比她大多少。顶着一头蓬乱打卷的棕发,眼睛也是没特色的棕瞳,面上略有些脏污,却还是能看出肤色健康白皙。正脸上生着星星点点的褐色雀斑,显得更加年轻无害。
强盗应该不是脸蛋稚嫩、长睫毛、大眼睛——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她的眼睛正瞪得溜圆,盯着她的刀尖,
“哇,你长得真漂亮。”
猎人少女一惊,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心声外泄。却发现那陌生女人的眼神已经从刀尖转移到了自己脸上,正仰着头同自己四目相对,才意识到是这个女人在说话。
艾比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人八成是是油嘴滑舌的奸商,但还是保持警惕,攥紧尖刀质问道: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嘿嘿,那你可问对了!”女人一下子来了精神,闪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睫羽就像蝶翼般扑闪。
就着这个被短刀威胁着的别扭姿势,开始了长篇大论。一会儿说自己卖的是幸福,是希望,是天上的星星;一会儿说是地底的宝藏、是大海的馈赠。
最后终于从怀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对耳环:红色的宝石表面尚且粗糙不平,就被匆匆钉上挂钩成为饰品,让艾比感觉就像面前这个商人一样。
“喏,送你啦。”
两只手各捏着一只耳坠,举到同少女的尖刀平齐的位置。
“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放过我呗!我走了很远的路过来,路上有很多故事啊!你喜不喜欢听故事?”
长相甜美的女人嬉笑着,看不出什么诚意,却也看不出坏心眼。艾比对她那对粗糙的耳饰不感兴趣,却被她提到的“故事”所吸引。
她收回了短刀,牢牢握在手中,对女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行商见状一骨碌爬起,拍拍屁股,对女孩笑道:“朋友都叫我布莱尔,你呢?”
艾比这才发现,这个叫布莱尔的女人似乎比姐姐还要高大,她又提高了警惕。
“我叫艾比,你是个
“对呀对呀。”行商理所应当地应下,就好像她丝毫不认为两个非亲非故的beta和alpha独处应当是种禁忌。
她迫不及待地挤进小屋,开启了她的演说:“哦,说到这个,你知不知道在新大陆的原始部落里是alpha被嫁给beta和omega?不信?是真的!没有,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但是有去过的人亲口和我说
行商的故事一串接着一串,她言谈风趣,开朗爱笑,海浪似的在艾比年少的心房拍出接连不断的晶莹浪花,一点点化解了她的防备。
甚至成为骑士的梦想在渐渐离她远去,她现在更想做一个像布莱尔一样的游方商人——如果是同她一起,就更好了。